只剩下稻草

    我路过稻田，看见那里只剩下稻草。

    我走到田埂上，看不到任何一个劳作的人，连耕作工具也没有。稻田里遍地狼藉，稻草浸在泥水里，有了腐烂的痕迹。这片稻田从东到西，从南到北，都像被现代工业锁住一样，虽然围绕着居民平房，却不是原始祖先曾经赐予的心灵栖居。当印象中的稻草都燃烧起来，我看见浓浓白烟盘旋升起，画出了一个个方形边界。

    我想擦净这些边界，去给每一个亲自用手供养大地的人从内到外的安抚。

    每年的春秋季，是收割稻禾的旺季。我记得在我七岁的凌晨，就能听到邻里敲窗提醒起床的声音，叮叮咚咚金属工具轻微碰撞的声音，青壮年偷偷亲吻小孩子的声音，还有推车在草丛里摩擦的声音。我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只感觉到原本在我身旁陪我熟睡的父亲，变成了窗外晃来晃去的黑影。家里的长辈经常安慰说，当闻到锅里米饭的香味时，他就回来了。但是每一次，我都是背着书包一个人出去，又一个人回来。

    躺在充满稻香的黑夜里，我无数次想伸手抓住每一棵刚收割的稻草，偷偷织成一件件轻大衣给他们披上，希望在他们熟睡的时候能够免于蚊虫的侵扰。夜里起风了，雾里的时针爬过来，暗夜褪成金黄色，我起身上学，稻香总在空气中跑。

    十岁那年，很多和我一样在父母期望下背着书包出去的人回来了。整齐的蓝色铁皮机器碾碎了小镰刀，为一批批观众排演，幕后的黑手偷偷吞噬千百年来大地赐予的财富。冰冷的钢筋开始刺进大地的心脏，寂静随情绪的漩涡逃亡。我听见书本上的诗句在说，见过间歇泉逃离枯井的人，无人相信时，会深深躲进内心的树荫，狡猾，乐观。我想知道，他们为了过去的苦痛是选择暂时停下歇息，还是用来换取眼前利益所带来的快乐。

    我承认，在世俗生活里，即使是浸泡在泥水里的手指，也渴望拿到金钱和首饰。

    但稻草还是那些稻草。我看见的镰刀也好，机器也好，都是哑剧的一小部分。我的稻草会跟着风跑，跑到生存的边界，释放村庄原有的生气，解开村庄人家自身藏在心底的封印。

    屋外机器的轰鸣声又响起来了。我本没有沉睡，金黄色的光落在我的脸上，我却没有醒。黑暗落在村庄人家的脸上，他们却急躁地想容纳荆棘。剩下的稻草继续挣扎，再叩厚土，想冲破人间囚笼，守住一片净土。春秋季又来了，村庄里没有了劳作的生气，仅存的几片稻田里只剩下稀稀疏疏的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