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说

外婆说

  我可以说是外婆一手带大的，从五岁到十七岁的寒暑假，几乎都是在她家度过的。到现在我都还记得，老家聒噪的蝉鸣，门前巷子口大河里嬉戏打闹的小孩子，坐在大树下摇晃着葵花扇子慢慢睡着在午后夏日里的外婆。

  彼时我是整个村里最顽皮的小姑娘，跟着表哥表弟们爬树抓鸟，下河摸鱼，撒丫子满山村跑，常常玩到忘记回家吃饭，这个时候外婆总会站在巷子口，中气十足地喊我小名，“幺妹快回家吃饭。”整个小山村都回荡着她的声音，而我回家必定会被她拎着耳朵训一顿，她总说女孩子要有女孩子样，不能老是满世界跑。我通常都是伸舌头做个鬼脸说好的，然后开开心心洗手吃饭。

  外婆最拿手的一道菜是鱼松，把鱼刺全部挑出来，鱼肉剁成肉碎，下热油锅里煎炸至金黄酥脆即可出锅，倘若用“舌尖上的中国”的视角去拍它，定是让人垂涎三尺的一道美食。见我爱吃，她几乎每天都会做这道菜，也不会嫌挑鱼刺麻烦。她总说“吃多点，你看隔壁二丫头，跟你一样大，比你壮多了。”我大口大口扒着饭，听着她的絮絮叨叨。

  那个时候的外婆真年轻啊，每天六点拉我起床去散步，七点回家熬粥，吃完早餐就踩着单车带我去集市里边买鱼买肉，菜市场的阿姨都认识我们，每次看见她带着我赶集就会调侃说，“幺妹又长胖了，回家你爸妈得多高兴。”我只顾玩着手里的玩具笑眯眯不说话，外婆就会指着人叫我喊人，“这个叫阿姨，这个是你阿伯，快叫人。”我就会顺着她指的，“阿姨好，伯伯好，叔叔好。”嘴甜的好处换来的就是一袋糖果零食。回家后她总会跟我说，“下次见到人要叫，要懂礼貌。”五岁的我懵懵懂懂，但还是说好，在我的认知里，外婆说的都是对的。

  转眼我回家上学，外婆给我买了新的小书包，新的小裙子，给我扎了小辫子，把我送回爸妈家里，我不知道她有没有难过，但是我分明看到她偷偷转过去抹眼泪。

  我记得那次在电视上第一次看到郊外别墅，很漂亮，那个时候我跟外婆说，“外婆，等我长大后，给你买一栋别墅，一楼可以住你跟外公，二楼住我爷爷奶奶，三楼是游泳池，门口我们有一片小公园，给你种菜。”外婆笑着说好，她记了好多年，每年家庭聚会都会拿出来说，她说她一直在等幺妹给她买别墅呢。

  后来我长大了，后来我工作了，可是她没有等到我的别墅。

  其实很多分别都是有预感的，那年的夏天特别热，我17岁，读高中，上学很忙，没办法每个周六日都回家，回家也几乎没多少时间回去另一个小镇看外婆。但是那个周六日，下着大雨，我还是坐了二十分钟公车去看我外婆，带了她之前最爱吃的糯米糍，看着她嗔怪我说我浪费钱，但还是很开心一口一口吃掉。我帮她擦嘴角，说着话，她像从前一样絮叨，只是说话不太利索，记忆也不太好，老是把之前的事情混淆了讲给我听。唯一清楚的是我小时候做过的顽皮事，说了好多遍但是我还是认真地听完。然后笑着跟她一起骂小时候的我，实在是太调皮了。临走时候我说下周还会来看她，她说好，拉着我的手送我到巷子口坐车，出门的时候雨过天晴，我上车后回头看见她依然站在巷子口，目送她最喜欢的小孙女离开。

  可是外婆失约了，那次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我外婆。原来人痛到极致真的反而哭不出来，但的的确确感觉到心里有个地方瞬间崩塌了，世界上最爱我的人离开了。可是我宁愿相信她是去了另外一个世界，无病无灾。

  外婆走了，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却都在未来潜移默化影响着我，孩童时期在她的教育下养成的好习惯也没有随着她离开而消失，反而根深蒂固扎根在我的身上。每次我感到悲伤沮丧时，耳边仿佛能够听到她说，“幺妹儿要努力啊，给外婆买别墅。”要努力啊我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