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

文｜时光流淌

郑重承诺：原创文章 文责自负

01

大姨是妈妈的堂妹，八外公家的长女，因为她在家里的排行老大，我管她叫大姨。

大姨13岁那年，八外婆生了一场怪病，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留下大姨和比她小6岁的弟弟（我的小舅舅）。

听说八外婆去世的时候，大姨并没有哭。她像是突然间变了个人，一边照顾小舅舅，一边帮八外公张罗八外婆的丧事。

在老家，家里老人过世，要请道士先生上门算一算，择个吉利的日子抬上山。在上山之前，远处的亲戚要来吊唁，村里的本家和关系特别好内亲要帮忙守夜，不能让场面太冷清。临上山前一天，要举行超度法事，孝子孝女要跟着道士先生一遍一遍绕棺。上山当天天不亮，孝子要绕着村子敲锣，大声请村里的青壮年起来帮忙。

因为小舅舅年纪小，大姨就主动扛下了这些孝子该做的事，从八外婆去世到入土安葬，十三岁的大姨没有睡过一个整觉，实在撑不住就靠在墙脚眯一会儿。

亲戚长辈看她还是个孩子，又刚没了妈，都主动来帮忙，劝她去休息一下，但好说歹说都没用，大姨只是淡淡的笑着说：“我没事”，然后还是坚持什么事都尽量自己做。

八外婆离世后，大姨就担起了长姐为母的角色，白天带着小舅舅，跟着八外公去挣工分，晚上回到家还要煮饭、做家务。

小舅舅八岁那年，村里办了一所村小学，村支书从外地请来一个教书先生。大姨和八外公合计后，决定供小舅舅上学，大姨说：“自己苦点累点没关系，只要能把小舅舅供出来，这个家就有希望”。

那个时候，大姨才15岁，是村里出了名的勤快人，早上天不亮就出门，晚上天黑尽了才回家，除了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还要想尽一切办法增加收入。

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但凡有上门提亲的人家，大姨都是一口回绝，铁了心要供小舅舅考个学校。

可惜，小舅舅成绩并不理想，初中毕业后又复读了两年，还是没考上中专，他实在不想再读，自己退了学，背上行李回家。八外公和大姨才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

02

大约在我3-4岁的时候，已经算是晚婚的大姨，经媒人介绍，嫁到了附近村子的一户人家。

听说男方父母早逝，是家里哥哥拉扯大的，家里条件一般，田地也很少。彼时大姨已经24岁，在那个时候的农村，算是“老姑娘”了，可以选择的余地并不多，与从小失去父母的姨父也有几分同命相连的感觉，就应下了这门亲事。

姨夫在村里人的帮带下，会点小生意，只是之前没有成家，性子比较懒散，只能勉强维持自己的生计。

大姨嫁过去后，一个人把家里的农活全包了，还养了几头猪，又督促姨父改掉了散漫的性子。

没两年光景，大姨家日子就慢慢好了起来，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取名大鹏。

我还记得跟着妈妈去吃大鹏表弟的满月酒时，大姨一个劲往我的碗里加鸡蛋和肉末，在哪个物质匮乏的年代，能吃到鸡蛋和肉是非常幸福的事情。

从大姨家返程的路上，听到妈妈和其他几位长辈感慨，说大姨性系要强，妈死得早，又是家里的老大，这些年真是过得比黄连还苦。现在嫁了个能干的，又生了个儿子，总算苦尽甘来了。

接下来的2-3年，大姨又陆陆续续生了2个儿子，小日子也越过越红火。

那段时间大姨虽然忙，但每年总要带孩子回娘家几次，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一些稀罕的小礼物。据说是姨夫在外面做生意带回家的。

我6岁那年的正月，大姨回娘家拜年，我一时心血来潮跟着大姨去她家做客，姨夫很和善，对我很亲切。只可惜我天生恋家，只呆到晚上就开始想家，哭得眼泪汪汪的，没办法，第二天一大早，大姨只得把我送回家，出门前送了我一个蜡染刺绣工艺的小包包，小包很漂亮，我背上小包，内心欢喜得紧，一路上大姨背着我，我靠在她的背上，直到今天，我依然还能想起从背上看到大姨的微笑的侧脸，和眼角下的一个小酒窝。

03

我7岁那一年，听大人们说姨夫得了一种怪病，亲戚们结伴去探望，看医生，请神婆，折腾了很多次依然没有好转。

再后来才知道，姨夫是疯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清醒的时候还能出门做点生意，糊涂的时候对大姨和孩子又是打又是骂，再后来就彻底疯了，走村串寨，已不知死活。

说到大姨，大家都只是叹息，说她命不好，好不容易过上几年好日子，男人又疯了。

为了养家、养孩子，大姨把家里为数不多的田地租给村里人，自己带着三个儿子接手姨父之前做的小生意。

这个小生意好像是从厂家进一些蜡染工艺品，到火车站、客车站和大小景区去摆地摊或走动叫卖。

那段时日的大姨，是如何当一个流动小商贩、如何带着三个半大娃娃漂泊，我不得而知。只听说大鹏是个懂事的孩子，可能再苦几年，孩子长大了，大姨也就能熬出头。

自从家里出事后，大姨就很少回娘家，只有必要的往来。每次回来，妈妈总要给她带点米和钱回去，每次都要推搡好半天，对于她来说，可能接纳别人的帮助更让她难过。

大鹏的确是个懂事出息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会帮着大姨分担很多家务，稍微大一点就独自到市里打工养家，大家都说大姨快要熬出头，可以把身上的担子卸下来了。

再后来，听说大姨在躲避城管时突发脑溢血，摔一跤起来后就半身瘫痪了，妈妈接到这个电话后，半天缓不过神来，一直叹息大姨的命太苦，一辈子舒心的日子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好在大鹏这孩子不错，在市里做点小生意，把大姨接到了身边照顾。

04

不记得是大学几年级的暑假，我回家看到过一次大姨，她拄着拐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催老很多，她看到我依然笑得很亲切。

我静静坐在旁边听妈妈和她拉家常，她还是那个要强的大姨，笑着说起这些年的事情，调侃自己做小贩时的窘境，又夸大鹏这孩子懂事能干，仿佛这些年的苦并不是她经历的。

临走时我想给她一个红包，略尽小辈的心意，她说什么也不肯收，推来攘去，我的手腕都捏出了红印，哪个薄薄的红包终究还是没送出去。

再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大姨。

前年，听家里来电话说大鹏出车祸，人没了。娘家人去帮忙主持公道时看到大姨木木的坐在角落里，头发已经全白……

接完电话，我久久不能平息，不知为何，大姨人生的这杯酒，会如此苦涩。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