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泽荷妖

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有美一人，伤如之何？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临安志异录·洛水篇·荷妖第二》

说来也奇，洛水郡的荷花乃江南一绝，盛夏里娉娉婷婷摇曳生姿，遥遥开至那水天一色处，直要把这江水湖面都铺满似的。只是这偌大的洛水郡，独独兰泽一片荷叶也无，播了无数种，植了无数藕，湖水却像是倔强固执的孩子，不长就是不长。

所有的故事都得回溯到很久以前。那时，洛水郡的荷花稀松平常，唯独兰泽一处生得极好，每至盛夏，荷叶挨挨挤挤地铺满整个湖面，任那深深浅浅的粉在风中舞起一片幽香，直醉倒了船中客。便总有文人雅士三两一聚，撑一叶扁舟深入兰泽，宴饮赏荷，颇为风流。

后值一日，有少年独踏一舟，一身玄衣飞扬，眉目凛冽，势如松竹，质若美玉，在众人觥筹交错之间，显得格外清冷疏离，任流水携舟缓缓漂流，不多时便与众人相隔渐远。桓羽只远远听着那边宴饮之声，正欲前行，却见藕花深处似有一无人小舟，其上堆满莲蓬荷枝，漾起一船的粉色，俄而一少女从中缓缓坐起，如墨长发顺势倾泻而下，衬得一袭丹衣愈发明艳，一截霜雪般白皙的皓腕从袖口伸出，正娇憨地揉着惺忪睡眼。桓羽依旧神色清冷，眼中却荡起无人能懂的涟漪。那少女转头看来，便撞进了桓羽似攒了星河皓月的双眸中。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晚裳从未曾见过这般的人，只觉那少年眼中的星河愈发璀璨，六月的风吹得人心乱如麻，片刻的注视间竟似隔了无数天地日月。晚裳只觉得心下波澜顿起，细细探去竟是满满的欢喜，转而却在那少年微微诧异的目光中，踏入水中不见了。

后来，桓羽总时不时瞥见那丹衣少女，藏身于草木间或是窗扉外，小心翼翼地偷偷看他，而他只是每日浸淫于书卷剑法之间，似是视而不见，而身旁那若有似无的荷香却一直未曾散去。

光景翩然，忽闻西北起了战事，晚裳向来对这人间事不大关心，一同往日于草木竹林间偷偷瞧那少年。一日醒来，却发觉房中空无一人，桓羽不知所踪，屋中只留他贴身的一枚玉佩，莹润通透，触手寒凉。晚裳惊慌不已，忙顺着那玉佩上的气息寻去，却探得桓羽远在西北，相隔迢迢，不知归期。

晚裳还是赶到了韦城，一路受了伤挨了痛尝了饥渴，连身上弥久不散的荷香也淡了不少，却只看到撑剑跪倒在血泊之中的桓羽，泪水决堤而下。狼烟铁蹄中，晚裳竟不知生出哪里来的力气，拖起已没了知觉的桓羽消失于战场。

后来，据说韦城一战天降异象，两军酣战之际忽然荷香四溢，将军桓羽重伤之下以一人之力杀敌无数最终告捷；据说他归来时手执一枝残荷，眉目寒意凛冽，手中却是小心翼翼；据说，兰泽的荷花不知怎得一夜间尽数枯死，连缭绕不去的荷香也渐渐散了。

后来，洛水郡的荷花成了江南一绝，无数风流雅士慕名而来以求一见，独独兰泽清冷寂寥，偶有过客匆匆瞥见湖中一闪而逝的玄色衣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