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向晚》

《南城向晚》

引言：时光是无法回头的流水，过去的几年我过得像梦一般凄婉迷茫。春日的阳光温暖中夹杂丝丝凉意，我用力地捏住一张大红色的请帖恹恹地趴在书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前一只随风摇摆的晴天娃娃。

白瓷烤出的晴天娃娃风铃小巧玲珑，一双眼完美的绘在脸上。这只晴天娃娃于我有特别的意义，那是一名名叫顾生的少年送给我唯一的东西。

壹

“向晚，对不起。我不能继续陪着你了……”

“为……为什么这么说？”向晚着急地打断顾生的话，并没有注意到顾生苍白的脸色和眼中一闪而过的隐痛。

“我要去很远的地方。”

名叫顾生的青年毅然转身，决绝的背影渐渐模糊在向晚的眼中。

“顾生，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上大学的吗……”向晚蹲在原地喃喃自语，她最喜欢的顾生丢给她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毫不犹豫。夏日傍晚微凉的风拂过向晚的发丝，她死死咬住下唇，为什么明明这么伤心却流不出眼泪？

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向晚的青春随着顾生的离开逐步幻灭，梦里的一切都沧桑成了灰白色。

如果当初肯拿出勇气，哪怕一点点，那现在结果是不是就不一样？

这年，又是夏天，已经二十六岁的向晚在好友的婚礼上得知了一个关于顾生的消息，但那是个不幸的消息。

好友莫欣告诉她，顾生在五年前就因病去世了。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向晚瞬间怔住了，脸上的表情像被人泼了速溶胶水般僵住。她感觉自己内心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人用刀狠狠剜去了一块肉，血流不止。

顾生，你不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吗？

怎么就……

离我而去了呢。

“晚晚，不要太难过了，生死是谁都不能定论的啊！”莫欣穿着洁白的婚纱，搂住向晚的肩柔声安慰。

“顾生他骗我！他以前从未骗过我……”

向晚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就像失去幼崽的猛兽，当中还夹杂着不少凄凉，令人心生怜悯。莫欣从未见向晚和现在这样失控过，慌忙抱住她。

毕竟是莫欣的婚礼，向晚强忍住胸中压抑的巨大悲伤，对莫欣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我没事。你去帮陈伟吧，他好不容易才追到你啊！”

“你这样讲我就放心了，刚才担心死我了！晚晚，当初说好了谁先结婚，另一个就做伴娘的，你可不能反悔啊。”

“嗯，我记得。”

莫欣身着婚纱不停唠叨的样子模糊在向晚的眼里，她很高兴，最好的朋友终于在经历过磕磕绊绊的磨难后找到了属于自己幸福。

婚礼是在城市的一座中心花园举行的，主人公是陈伟与莫欣，两人脸上都绽放着幸福的微笑。向晚以伴娘的角色出席了这场婚礼，她见证了莫欣从一个不懂事的小女孩逐步蜕变成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也见证了陈伟是如何与莫欣相识相知走向幸福。

同样见证这些的还有一个人，一个永远不能再见的人。婚礼在座知情的宾客看着空无一人的伴郎席会讲给不知情的宾客听，之后都看向作为伴娘的向晚。

临近傍晚，响起悠扬的婚礼进行曲，婚礼仪式开始进行了，夏日傍晚的天空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火烧云，为婚礼渲染出了一片通透橙红的背景。

向晚庄重地坐在伴娘席，温柔地注视着相拥的新人，真诚地祝福他们。

顾生，你看，他们幸福了呢。

一直到深夜，宾客才陆续离开，剩下散乱的酒席，还有疲惫的新人和喝酒的向晚。

“晚晚，你醉了，起来。今天在我们家休息吧！”

莫欣找到了在角落喝酒的向晚，新娘妆在朦胧的光晕中十分耐看。

“不了。你和陈伟一定要幸福。”

带着我和顾生的一份……一定要幸福啊。

向晚摇摇晃晃站起身，都说她喝醉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没醉，反倒清醒的很。

看着向晚摇摇晃晃离开，莫欣没有挽留，向晚就是倔强到令人心疼。不知道顾生不在了她还有什么，顾生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支柱啊。

“晚晚，我们一定会幸福的。带着你和顾生的一起。”莫欣望着向晚远去的单薄背影，心中一阵酸楚。

“起风了，我们回屋吧！”

陈伟走到莫欣身边，给她披上了一条薄毯，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莫欣没有说话，任由陈伟打横抱起，两人回了卧室，关上了灯。

白日里还是晴空万里，晚上就起了风，南方小城，雨水多。向晚抬起头，朝着要落雨的天空发呆，她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能去哪里。

雨点滴滴答答就落了下来，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大，淋湿了向晚的头发和衣衫，丝毫不怜香惜玉。

“小晚姐！小晚姐！”

好听的男声由远及近，还有在雨中奔跑的声音。向晚循声回头，一个手臂夹着雨伞的青年跑向了她。

“你为什么不打伞？”

“打伞跑得慢，小晚姐你还在淋雨呢！”

苏唯为自己的笨拙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撑开伞给向晚遮雨。

向晚侧过头看苏唯，他栗色的头发已经被雨水浇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脸颊两侧，浓密像扇子般卷翘的睫毛不停扑扇着。

“小晚姐，是莫欣姐打电话让我来的。她说你一个人喝醉了不安全，况且要下雨了就让我来送伞。嘿嘿，我们回店里吧。”

没等向晚问起，叫苏唯的送伞青年就自己说了送伞的原委，不停地在向晚耳边唠唠叨叨。

其实他就算不说向晚也知道多半是莫欣让他来的。

莫欣啊，谢谢你一直关心我。

苏唯所说的店是向晚在几年前开的一家面包店，他是向晚的帮手，也算半个学徒。

大雨并没有要停的意思，哗啦啦往地上泼，世界白茫茫一片。苏唯将雨伞的重心倾向了向晚，两人回到店里时，苏唯浑身湿透还不停打喷嚏。

“自己身体不好就不要出来折腾。”

“因为小晚姐你喝醉了，我怕……”

“我这样像喝醉了吗？”

向晚看着苏唯，她本来便没有喝醉，淋了雨更加清醒，双眸一片清明。苏唯不敢正视浑身湿透的向晚，摆摆手飞快逃到了二楼自己的房间。向晚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自己，除了衣服湿透了，并没有什么其他不妥。

夏日的雨水来的快，去的也快，街道旁的枫树叶上还留有雨水的痕迹，嘀嗒嘀嗒，向晚关好店里所有的门窗回了二楼自己的卧室。

婚礼的事情就这样过去，向晚还是每天守着自己的面包店过着清闲的日子，听苏唯话唠周边八卦。但生活并不总让人称心如意。面包店在今天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欢迎光临本店，您需要些什么？”

“向晚，你难道就没有什么遗憾吗？”

听到自己的名字被久违的声音喊出，正在算账的向晚浑身一震，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向面包店门口的故人。

那位故人穿着和当年一样的素色衣裙，头发挽起，挎着篮子，一副贤惠人妻模样。

“唐可心……”

“你还记得我，那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当年的关系吧？”

素色衣裙的故人唐可心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向晚身边，皱眉盯着她。

“你想说什么。”

唐可心显然没有想到向晚会是现在这样一副不在意的模样，她一直都是最在意那个人的啊……

“你对顾生就没有什么遗憾吗？”

“我……”

说没有是假的，向晚不知道唐可心为什么突然来找她，也不知道唐可心想干什么，但是为什么她要提起顾生……

见向晚低下头似在思索，唐可心也猜到了什么，顺手放下了手中的篮子，在面包店坐下。

“我没想到你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莫欣他们居然瞒了这么久没有告诉你。既然他们不说，就让我来说吧。”

原来唐可心是听说有人在莫欣的婚礼上看到了若无其事的向晚，顾生都已经不在了，她怎么还像没事人一样。越想越气愤的唐可心决定去找向晚，替顾生讨一个说法，还要讲出顾生去世前所过的生活。

向晚从唐可心口中听到了顾生成为唐可心的丈夫；听到了他们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听到了顾生是如何被病痛折磨；还听到了顾生是如何舍不得向晚，她听到了从莫欣陈伟口中永远听不到的东西。

身边唐可心的嘴还在张张合合，向晚已经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了，脑子里嗡嗡作响，顾生和唐可心是夫妻，她们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顾生你要这样骗我……连莫欣你也不愿意告诉我真相吗？其实我并没有你们想的那么脆弱啊。

“咦？小晚姐，这是你的客人啊？”

刚从库房出来的苏唯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察觉到向晚周身压抑的气息。

“我……想去看看他。”

下定决心了，决定最后一面还是要见的，再怎么说顾生也是我最喜欢的人啊。

听到向晚这样说，唐可心松了一口气，她就知道向晚还在意顾生，这也是向晚一道一戳就痛的软肋。

“他在清平山第一百零七号。”

“嗯。”

向晚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的听起来云淡风轻，又想着用埋头算账来掩盖。

“小伙计，给我包一点你们店里最软的面包，我们家芽芽喜欢。”

“诶？”

被叫小伙计的苏唯有些懵，那个小伙计是喊我？不过看到向晚在算账，就认命地去打包面包了。话说小伙计这个称呼真不好听，那个妇人真讨厌！

讨厌归讨厌，苏唯还是遵照职业操守给唐可心包了一纸袋最软的小面包，结了账目送她远去。

“我说小晚姐，为什么每次一提到那个顾生你就不开心啊，他是谁啊？”

闲来无事，苏唯不要脸地湊到向晚旁边开始八卦。

“你还小。”

“什么嘛！我都二十五了！告诉我嘛，小晚姐～”

向晚自动屏蔽聒噪的苏唯，这项本领可不是谁都能练出来的，见向晚认真算账不为所动，苏唯开始了撒娇卖萌的绝活。

“没用的。”

这一天就在忙碌中度过，向晚一天都心不在焉，老想着唐可心口中那个芽芽。芽芽……顾生的孩子呢，一定很可爱的吧！真想看看。

翌日。

“叩叩叩……”

一阵规律的敲门声响起。

“谁啊——”

苏唯眼都睁不开地继续趴在床上死睡。

“苏唯，再不出来我就开门进来了啊。”

“今天不是周六吗？”

仗着今天周六自己不上班，苏唯继续不起床，反正向晚也不敢真的开门。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门外传来一串钥匙的声音。难道她真的要进来？我还没有穿衣服啊！

“别开门小晚姐，我马上就起来！”

苏唯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翻了起来，然后飞快往身上套衣服，生怕向晚开门进来。

门外的向晚听到屋内有动静了满意的点点头下了二楼，看来以后想揪苏唯起床还得用这一招才行得通啊。

饭桌上，被搅了清梦的苏唯一脸不情愿地斜眼盯着吃饭吃得津津有味的向晚，一副想把她吃了的样子。

“别磨蹭了，赶紧吃了早饭陪我去一趟清平山 回头给你涨工资。”

向晚看都不看就知道苏唯在想什么，自顾自地往面包片上涂抹黄油。

一听到涨工资三个字苏唯眼睛都亮了，弯起了月牙般的眸儿笑眯眯地拍向晚的马屁。

“我就知道小晚姐最好啦！”

“小晚姐是去昨天那个客人说的清平山吗？”

“是不是去看很重要的人啊？”

“别废话，吃饭！”

两个人吃完早饭就关了店门，拦了辆出租车准备去清平山。

“小晚姐，到底是去看谁啊。”

“你不认识。”

一路上苏唯都不停问向晚各种问题，各种套路，向晚始终一句‘你不认识’回答。听到苏唯与向晚的对话出租车司机都忍不住来了一句‘你们小两口感情真好’，弄得向晚脸都绿了。苏唯还仗着向晚不爱说话不要脸地向出租车炫耀编造的感情生活。

清平山在郊区，离市区并不远，很快就到了。

“师傅再见！”

“再见啊小伙子！”

下了出租车苏唯还不忘说两句，向晚忍不住嘴角抽动，可能苏唯就是那种传说中遇上泥菩萨都要聊半天的人了吧。

早就听说清平山上雾气重，果然是真的，这都上午九点了，别处太阳多大了这清平山雾气还没散去。向晚只穿了件短袖，打了个哆嗦。

“来，小晚姐。”

苏唯十分绅士地脱了外套披在向晚身上。

“这……”

“没事，我是男人！”

“……”

既然他都说了，向晚也就十分好意思的接受了身上的外套。

清平山地势高，山上是一座墓园，站在高处眺望能将整座城市的风景尽收眼底。清平山这座墓园，有数层台阶，每一层都埋着在这座城市以各种原因去世的人。问过了守墓人大致方位，向晚带着苏唯朝第一百层那个埋着顾生的地方去。

向晚每走一步都颤颤巍巍，她要去的地方埋着她最喜欢的人……

“小晚姐，不着急，慢慢走啊！”

苏唯大步跟在向晚身后，累的气喘吁吁，他一个男人都累了，也不知道向晚一个女人是哪里来的力气。

“你不懂的。”

正在苏唯认命地爬台阶时，向晚突然转过头回了他一句话，带着眼神空洞，似着了魔的木然表情。

“我不懂吗……”

一百层台阶，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每走上一层向晚的脚步便沉重一分。她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的，早知就让苏唯在墓园门口等着了，带他来也没用啊。

顾生，我来迟了。

终于，向晚见到了那个埋在清平山墓园第一百零七号的人。她看见，冰冷的墓碑上刻有顾生的名字，名字的上方有一张几寸的照片。照片上的顾生温和地笑着，向晚仿佛又听见了他叫自己晚晚。

从前和顾生经历的点点滴滴迅速从记忆深处蜂拥而出，那些画面在她脑中的荧光屏上快速播放。

向晚忽然就跪坐在墓碑前，她的样子似乎随时可能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哭喊声。

“小晚姐……这是……”

后到的苏唯看见了墓碑，还有向晚的反应猜到了心中问题答案的一多半。

“他就是顾生。”

没有一丝波动的声音，向晚无法再坚强下去。顾生真的离开了，再也看不见了。世界上再感受不到属于他一丝半点的气息了。

恍惚间，向晚看见顾生像往常一般对自己笑，猛然回过神，自己的脸上已有液体肆意奔流。

顾生，再见。

《南城向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