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空中的时针

斗柄东指，天下皆春

——《鹖冠子·环流篇》

春分后的一段时间内，太阳落山后不久的西南夜空中，我们仍能看到壮丽的“冬季六边形”。但毫无疑问，夜空舞台的聚光灯已悄然改变了方向，顺着北斗七星的斗柄，“春季大曲线”让我们的目光找到了更耀眼的落脚点——大角和角宿一。

如果说像角宿一这样的名词可能令部分人感到陌生的话，那换一种说法也许就知道其所指了——室女座α——室女座（也译作处女座）的主星。

在这个保有仰望星空的习惯的人越来越少的时代，如果抓到了一次能饱览璀璨星空的机会的话，很有可能会迫不及待地想看看自己生日所在的那个星座的样子吧。

现在正处于白羊座的时段内，但如果恰好生于白羊座的你，想在这几天看到白羊座的话，大概免不了悻悻而归了，因为现在的白羊座正淹没于阳光之中。换言之，携日升携日落的白羊座群星，并不会在夜空中出现。

这是由于现代大众娱乐领域沿用的，将某些日期归属于某个星座的占星体系，是依据那个时间段，太阳运动轨迹在天穹上的投影所在的星座而决定的。这就注定了在某个特定日期，其所属星座本身，会由于太阳的强烈光度，而极难观测。这也是地面人工光源强烈，或是满月时都不太适合天文观测的原因——地面人工光源或是满月的光亮都会严重干扰我们接收来自其他星体的光。

当然，经过了几千年的斗转星移，岁差累积，甚至星座界线的改变，曾经的“黄道十二宫”，变成了如今的黄道十三星座。但我们还是能从时至今日仍被大家津津乐道的星座文化，以及日常习语等方面，察觉到我们一直在利用星空做的事——定时。

不妨以一首可能是流传最广的，描写夜空的古诗——杜牧的《秋夕》为例——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可能很多人认为，这是一首写在七夕的诗，因为诗中提到了“牵牛”、“织女”。

的确，作为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一，牛郎织女，以及七夕的故事，想必已不需我赘述。但这首诗里的牵牛织女，却还有个前提——诗中所述之人，是“坐看”的。

坐看，而不是“仰望”，可能意味着不必太过抬头，意味着目标位所在位置不高。可七夕所在的公历八月份左右，在北半球中低纬度地区，牵牛星和织女星正高悬于天顶附近，可不是简单地“坐”着就可以看到的。

近代国画家朱梅邨笔下的《秋夕》

虽然七夕时节也并非完全不可能看到牵牛织女在更低的位置，但那得等到后半夜。再结合全诗较为清冷的意境，以及诗中人有大概率会长时间保持“坐看”的姿势，再结合相关环境描写，诗作所述时间，在凉秋，而非盛夏的解读，可能更为可信。

随着时间从夏到秋，牵牛织女逐步西沉，最终落到地平线以下终不得见。这样周而复始的斗转星移，不仅发生在牵牛织女这两星上，也不仅仅被中国古人们观察到，在遥远的古希腊，他们也有着关于星空与时间的故事。

相传冥王哈迪斯，掠走了掌管农业与丰收的女神德墨忒尔的女儿珀耳塞福涅，让她成为冥后。德墨忒尔不见女儿，焦急万分四处寻找，因此也放下了所司掌的工作。于是人间万物枯萎，一片荒凉景象。哈迪斯和德墨忒尔共同的弟弟，同时也是神王的宙斯见此情形不妙，便派人说服哈迪斯放人。但哈迪斯使诈，让珀耳塞福涅吃下了冥界的食物，从此不能离开冥界太久。

英国画家弗雷德里克·莱顿创作的这幅Return of Persephone讲述的就是这一“抢亲”故事

于是，德墨忒尔便在春夏秋三季行使职权，地上万物生长，在冬季休假与女儿团聚，于是地上万物凋零。

这是多个关于室女座的由来的故事之一。而室女座内最亮的室女座α之名Spica，也源自“室女的稻穗”之意。在很多星座形象的版本中，这颗亮星也常常被描绘为女神手中的稻穗。当太阳运行到室女座α附近时，也恰好是万物丰收的秋季。

日本天文插画大师加贺谷穰的黄道十二星座系列组图中，室女座也是手持稻穗的女神形象

无独有偶，在遥远的东方，这颗星，也被赋予了和农事相关的意义。

在我国古代的三垣四象二十八宿的星官体系中，从室女座绵延到天蝎座一带的广大天区，有一系列亮星贯穿，恰似一条遒劲有力的巨龙。于是这片天区，被对应为了四象中的东方苍龙。又由于这条龙，“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渊”，其在一年中从冒头到伏尾的过程，基本与农时相合，故而其中的不少星宿，也就有了指导农事的特别意义。

角、亢、氐、房、心、尾、箕东方七宿，刚好有一系列连贯的亮星

室女座α，也正是东方苍龙七宿第一宿的角宿中的“角宿一”。这个角指的也不是别的，正是这苍龙的龙角。

农历二月初，角宿一，与另一颗亮星大角星（牧夫座α），会出现在日落后的地平线附近，恰似苍龙二角，这也正是“二月二，龙抬头”的由来。

龙抬头，意味着结束了冬季的休养生息，要为接下来的春耕做准备了。吃龙须面、食龙鳞饼、熏床驱虫、撒灰引龙、剃龙头等一系列习俗，无不提醒着我们，这是个意味着改变的节点。

龙抬头之后，是“见龙在田”，是“飞龙在天”，是“亢龙有悔”——是的，这些如今已被赋予了浓浓江湖狭义的词语，曾经也是农人们，对农事的精炼归纳：初春“龙首”出于地平线，万物生发；仲夏的龙星飞跃于正南中天，作物也进入了生长最旺盛的时期；夏秋飞龙似要潜入地平线，此时也正是收获的关键时节。

这些词语含义的演进，还有星座文化本身从颁时授历的重要参考，到如今大众口中的谈资的改变，乃至从天上的斗转星移，到众生的应时生息，似乎都在静静陈述着这样一件事——

变化不息，一如那夜空中的时针，前行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