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我们在客厅椅子上坐下喝咖啡。一边等待那一时刻到来,一边聊天消磨时间。起初不着边际地东拉西扯,而在短暂的沉默降临在两人之间以后,银发男士以不无顾虑而又异常坚决的声音问我:“你有孩子吗?”
听得我多少有些吃惊。因为看上去他不是向别人——还不能说是多么亲密的对方——问这一问题的人。无论怎么看都属于“我不把脑袋探进你的私生活,你也别把脑袋探进我的私生活”那一类型。至少我是这样理解的。但是,抬头看见银发男士严肃的眼睛,我得知这并非当场兴之所至的突发奇想。他似乎早就想问我这点了。
我回答:“结婚六年了,但没有小孩。”
“不想要?”
“我怎么都无所谓,但妻子不想要。”我说。至于她不想要小孩的理由则到底没说。因为时至今日,我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正的理由。
银发男士似乎有些困惑,不知如何是好。但很快打定主意。
“这么问或许不够礼貌,你有没有设想过这种可能性——没准自己已经同太太以外的女性在哪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有了你的孩子?”
我再次直盯盯对着银发男士的脸。不可思议的提问。我在形式上大致查看一下记忆的抽屉,但全然没有碰到发生那种情况的可能性。一来迄今没有同那么多的女性有过性关系,二来假如发生那种情况,那么肯定会通过某种途径传到我的耳朵。
“当然理论上或许是能够发生的,但现实中——或者说从常识上看——那种可能性我想基本没有。”
“是这样……”银发男士说。他一边沉思着什么,一边静静啜了口咖啡。
“为什么问这种事呢?”我问道。
他好一会儿缄口望着窗外。窗外月亮出来了。月亮没有前天那么亮得出奇,但也足够亮。时断时续的云层从海上往山那边缓缓流移。
而后银发男士说话了。“以前我也说过,迄今我从未结婚,一直独身到这个年纪。工作总是很忙诚然也是个原因,而更主要的原因,是我的性格和生活方式不适合跟谁一起生活。这么说或许你认为真会找借口,但我的确只能一个人活下去,好也罢坏也罢。对血缘那样的东西几乎没有兴致。想要自己孩子的念头也一次不曾有过。这里边也有我特有的个人原由。那大体是我本身儿童时代的家庭环境所带来的。”
他在这里打住,喘一口气,随即继续下文。
“不过几年前我开始觉得自己没准有个孩子。或者莫如这么说合适——我被逼入不得不那样认为的境地。”
我默默等他说下去。
“把这么复杂的个人情况向前不久刚刚认识的你和盘托出,我自己都觉得够奇妙的……”银发男士漾出十分浅淡的微笑。
“我这方面不碍事,只要你愿意……”
回想起来,不知何故,我还很小的时候起就有被不怎么亲密的人告知始料未及的真心话这一倾向。说不定自己天生具有引出别人秘密的特别资质。或者仅仅看上去像是专业的Listener也亦未可知。
“向谁说这种事是第一次。”银发男士说。
几乎人人都这么说。我点头等待下文。
“距今十五年前的事了。我同一位女性来往密切。当时我三十六七,对方是个二十六七的流光溢彩的美貌女子。人也聪明。作为我虽是真心交往,但还是事先正正经经告诉对方我没有和她结婚的可能——我无意同任何人结婚 。让对方空怀期待不是我的选项。因此,如果对方有了想结婚的对象,自己将二话不说地利利索索抽身退出。她也理解我的这种心情。而另一方面,交往持续期间我们的关系非常好,非常融洽。争吵从未有过。一起去许多地方旅行,在我的住处留宿也是常有的事。所以我那里有她一整套衣服。”
他沉思什么,而后再次开口。
“如果我是一般人,或者说是多少接近一般人的人,想必会毫不犹豫地同她结婚。实际上我也不是没有犹豫过。但是……”
他在此稍稍停顿,轻轻叹息一声。“归根结底,我选择现在这种一人单过的安静的生活,她选择了更为健全的人生设计。也就是说,同比我更为接近一般人的男性,结婚了。”
“直到最后的最后,她也没有如实告诉我自己将要结婚。我最后见她,是在她二十九岁生日的一星期之后。”
银发男士当时在位于赤坂的办公室工作。女子打来电话,说有话想见面说说,询问这就过去是否可以。他说当然可以。那以前她从未去过他的工作场所。不过那时他没怎么觉得奇怪。办公室很小,仅有他和中年女秘书两个人,无须顾虑任何人。那时正值他一个人策划新项目阶段。策划期间独自默默工作、而展开期间则积极广用人才是他通常的做法。
恋人到来是傍晚快到五点的时候。两人在办公室沙发上并坐说话。五点时,他让隔壁房间的秘书先下班回家。秘书回家后他独自留在办公室继续工作,对于他是一如平时的事。闷头工作而直接迎来清晨的时候也屡见不鲜。作为他,本打算和她单独去附近餐馆吃晚饭。但她拒绝了。
“今天没那么多时间,这就要去银座见人。”
“你在电话里说有话想说……”他询问。
“不,没什么特想说的,”她说,“只是想见见你。”
“能见就好。”他微微笑道。她说得这么坦率是很少有的。总的说来,是个偏好委婉表达的女子。至于这意味什么,他不大明白。
接下去,她什么也不说地在沙发上蹭上身来,坐在银发男士膝部。随即双手搂住他的身子接吻。那是舌头缠在一起的真正的深度接吻。长时间接吻之后,她伸手解开银发男士的裤带,而后弯下身子,单手将他的物件导入自己体内。一切都做得那么迅捷,迅捷得让他惊讶。
这一连串行为让他诧异。因为事关性事,总的说来她始终是被动的。然而今天不知何故,她似乎积极主动寻求这一行为。到底发生什么了?他为之费解。这和两人之间此前体验的任何性事都截然不同。温情、冷漠、坚硬、轻柔以及接受与拒绝似乎同时存在于此。他有如此不可思议的悖反性感触。但很难理解这具体意味什么。她骑在他上面,像驾驶小艇之人随波逐流那样急剧上下摇动肢体。
办公室门锁了还是没锁?他没有把握。既觉得锁了,又觉得忘了。但现在不能起身查验。
“不避孕可以的?”他问。事关避孕,平时她非常神经质。
“不怕的,今天。”她在他耳边悄声低语。“你所担心的,一概没有。”
她的所有表现都和平时不同。简直就像长眠于她体内的另一种人格突然醒来,把她的精神和肉体一并据为己有。他猜想今天对她大概是什么特殊日子。关于女性身体,男人不能理解的不知几多。
她的动作越来越大胆和有力。除了不妨碍她的追求,他别无所能。不久,最后关头到来。他忍无可忍地一泻而出,她随之短暂发出异国小鸟般的叫声,子宫就像静等这一时刻一样将精液纳入底部,贪婪地吸取一尽。他得到的印象相当混沌,仿佛自己在黑暗中被莫名其妙的动物大口大口吞噬掉了。
片刻,她像要把他的身子推开一样欠身立起,不声不响地整理好连衣裙裙摆,将掉在地板上的连裤袜和内裤塞进手提包,拿着快步走去卫生间。很长时间都不从中出来。发生什么别的事了?正感到不安,她总算从卫生间出来了。此刻,无论衣着还是发型都一丝不乱,化妆也一如原来,嘴角挂着平日安谧的笑意。
她轻吻一下银发男士的嘴唇,说好了得赶快走了,已经迟到了。说罢直接快步离去。看也没回头看一眼。步行离去的浅口皮鞋声仍声声留在他的耳底。
那是最后一次见她。其后音讯杳然。他打去的电话也好寄去的信也好,概无回音。两个月后,她举行了婚礼。或者莫如说结婚消息他是后来从共同的熟人口中听得的。那位熟人为他未接到婚礼请柬甚至她结婚的事都被蒙在鼓里似乎感到相当不可思议。她结婚的对象是银发男士所不知道的男子。名都没听说过。她没告诉银发男士自己打算结婚,暗示都没暗示——她从他面前默默离去了。
那么,银发男士为失去她感到后悔了吗?当然不后悔。他不是事后后悔什么那一类型的人。自己这个人不适于家庭生活——这点银发男士也一清二楚。无论多么爱的对象,也不可能与之朝夕相处。他每天需要孤独的精神集中力,不能忍受集中力被他人那一存在所扰乱。而若同某人一起生活,迟早都可能憎恶对方。无论对方是父母还是妻子抑或儿女。他最怕的就是这点。他不是怕爱谁,反倒是怕憎恶谁。
尽管如此,他还是深深爱着她,这点没有变化。迄今不曾有比她更让他爱的女性了,往后大概也不会出现。
“我的心中至今仍有为她保留的特殊场所,非常具体的场所,称为神殿也未尝不可。”银发男士说道。
神殿?他选择的说法在我听来多少有些奇妙。但对于他,想必是正确的选择。
银发男士在此打住。尽管他把这私人事项就连细部也对我说得那么详细具体,但其中几乎听不出情色意味。给我的印象俨然在我面前朗读医学报告书。或者实际也是如此。
“婚礼七个月后,她在一家医院平安生下一个女孩。”银发男士继续,“距今十三年前的事。说实话,她的分娩我是很久以后从别人口中得知的……”
银发男士向下看了一会儿空了的咖啡杯的内侧,就好像在缅怀其中装满温情的时代。
“而且,那个孩子说不定是我的孩子。”银发男士使劲挤压似的说道。并且像征求个人意见似的看我的脸。
他想说什么呢?花了一会儿时间我才琢磨明白。
“时间上吻合,是吧?”我问。
“是的,时间正相吻合。从和她在我的办公室相会那天算起,九个月后那个孩子出生了。她在即将结婚前选择大概最可能受孕的日子来我这里,把我的精子——怎么说好呢——刻意地收集走了。这是我怀有的假设:虽然一开始就没指望和我结婚,但她决意生下我的孩子。事情怕是这个样子的。”
“但没有实证。”我说。
“嗯,眼下那还不过是假设罢了。
“但另一方面,只要不做正规DNA检验,那就证明不了你是不是那个女孩的生物学父亲。对吧?或者直接问母亲?”
银发男士摇头:“问母亲早已不可能了。她七年前离世了。”
“可怜。还那么年轻!”我说。
“在山里散步的时候,被好几只金环胡蜂蜇死了。本来就是过敏性体质,受不了蜂的毒素。送到医院时呼吸已经没了。谁都不知道她那么过敏,估计本人都不知道。身后丈夫和一个女儿剩了下来。女儿十三岁了。”
和妹妹死的时候基本同岁。
“我委托关系密切的律师事务所调查了她留下的女孩。”银发男士说,“她结婚的对象比她年长十五岁,经营不动产。虽说是不动产,但由于丈夫是当地地主之子,业务以自己继承拥有的土地和建筑物管理为中心。当然其他物权也有若干,不过业务涉及范围不广,也不怎么活跃。本来就有即使不工作也不影响生活的财产。七年前因事故失去妻子后,丈夫没有再婚。丈夫有个独身妹妹现在和他住在一起,帮他料理家务。女孩是当地公立初中的一年级学生。”
“那位女孩,你见过她吗?”
银发男士沉默有顷。而后字斟句酌地说:“从离开些地方看见过几次,但没有交谈。”
“见的感觉怎么样?”
“长得像我?这种事自己无法判断。说像觉得什么都像,说不像觉得什么都不像。”
“有她的照片?”
银发男士静静摇头:“不,没有。照片应该是能弄到手的。可我不愿意那样做。把一张照片塞到钱夹里带在身上走来走去又有什么用呢?我寻求的是……”
但下面的话没有继续下去。他缄口不语,虫们的喧嚣旋即填埋了其后的沉默。“不过先生,你刚才好像说自己对血缘那个东西完全没有兴致。”
“一点不错。过去我对血缘这个东西没有兴致。莫如说一直尽可能远离那样的东西。这一心情现在也没有变化。可是另一方面,从那个女孩身上我已经不能把眼睛移开了 ,不能简单地放弃对她的思考了,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我找不出应说的话。
银发男士继续道:“这种事完全是初次体验。我总是控制自己,并引以为自豪。可是如今对一人独处,有时甚至感到不堪忍受。”
我把自己的感觉断然说出口来:“先生,这终究不过是我的直觉——事关这个女孩,看上去你好像希望我做什么。会不会是我过于敏感了呢?”
银发男士略一停顿,点点头。“其实,怎么说好呢……”
这时忽然觉察,那般热闹的虫声,此刻彻底消失。我扬起脸,目视墙上挂钟:一时四十几分。我把食指贴在嘴唇上。银发男士即刻默然。我们在夜的静寂中侧耳倾听。
我和银发男士中断交谈,中止身体动作,把耳朵侧向空中。虫们的声音已经杳然,一如前天,一如昨天。在这深沉的静默中,我的耳朵得以再次捕捉到那微乎其微的铃声。响了几次,夹着不规则的停顿再次响起。我注意看坐在对面沙发上的银发男士。从他的表情,得知他也听见了同样的声响。他眉间聚有足够深的皱纹,膝头的手略略抬起,指头随着铃声微动。那不是我的幻听。
两分钟或三分钟,银发男士以一本正经的神色静静听着。而后从沙发上缓缓立起。
“去声音发出的地方看看!”
我拿起手电筒。他走到房门外,从车中取出准备好的大手电筒。我们爬上七级石阶,脚踏入杂木林中。虽然比不上前天,但秋天的月光仍把我们脚下照得很亮。我们绕去小庙后面,拨开芒草走到石堆跟前,再次侧耳倾听。那谜一样的声音毫无疑问是从石缝间泄露出来的。
银发男士绕着石堆慢慢走了一圈,用手电筒光小心翼翼往石缝间查看。但没发现多么异常的地方,只有生了青苔的旧石块一层层杂然摞在那里。他看我。月光照射下的银发男士脸庞看上去颇有些像古代面具。或者我的脸看上去也那样?
“传出声音的,上次也是这个场所?”他压低嗓音问我。
“同一场所。”我说,“完全同一场所。”
“听起来这石头下好像有谁弄响铃铛那样的东西。”银发男士说。
我点头。得知自己并非神经不正常,我舒了口气。与此同时我不能不承认,原本作为可能性提示的非现实性因了银发男士的话而变成现实性存在,进而使得世界的接缝产生了些许错位。
“到底如何是好呢?”我问银发男士。
银发男士又把手电筒光往出声的那里照了一阵子。他双唇紧闭。在夜的静寂中,仿佛听得见他脑筋迅速转动的声响。
“或者有谁在求助也不一定。”银发男士自言自语似的说。
“问题是究竟会有谁钻到这么重的石头底下呢?”
银发男士摇头,他当然也有不明白的事情。“搬开看看吧。”他说。
银发男士折回,从车里拿来用具,使用铁铲、合适的石料和木板弄了一块平地首先确保运作空间。而后开始实际搬离石块的作业。我在一边帮忙。然而那里的方形石块每被撤出一块,我的不安都随之加深。感觉上简直就像长期蔽人耳目的自身隐私被那器械强有力的、执拗的尖端一层层剥开一样。而问题更在于,自己本身都不知晓那隐私是怎样的内容。那种感觉使得我恨不得让作业停下,赶紧把石头放回原处。但事情当然不能那样。决断已下,作业已开始。银发男士就好像看穿我的这个心思似的,轻拍我的肩:“什么都不用担心,”他以镇定的语声说,“一切顺利进行,诸多事情马上解决。”
我只能默默点头。
一会,石头大体挪完了。崩塌一般纷然杂阵的旧石块在稍离开些的地方整齐而又不无事务性地堆成一座小型金字塔。时钟移过两点半,铃声也随之停止了。
石堆下面的是一块石板,看样子是沉甸甸有厚度的木制盖子。旧固然旧了,但没有腐烂。移开石板,看到的是一个洞口,一个圆形石室样的空间留在那里。直径不足两米,深两米半左右,用石壁围着。底部好像全是泥土,寸草未生。石室里是空的。既没有呼救的人,又没有牛肉干似的木乃伊。只有一个像是铃的东西孤零零放在底部。看上去与其说是铃,莫如说像是几只小钹重合起来的古代乐器,带一个长十五厘米左右的木柄。我们二人用手电筒像小型聚光灯似的从上面照着它。
“奇怪!”银发男士说,“作为井来说口径未免过大,周围石壁砌得也太精致,所下功夫是很不得了的……”
“下去看看?”银发男士对我说。我轻轻点头。
从车上拿来折叠式金属梯,展开放去下面。我们二人顺梯下到大约两米半下面的土底,四下打量片刻。他先往上看,然后用手电筒仔细查看周围石壁和脚下。地面放的铃那样的东西观察得分外仔细。但手没有碰它,仅仅观察。接着底往地面蹭了几次。“嗵嗵”用靴后跟使劲蹬。做了几次深呼吸,嗅气味。
“好像没有危险。空气也正常,怪虫子什么的也没有。”
我手摸石壁,弓身确认地面触感。再把地面上放的铃铛样的东西拿在手里,旧木柄整个沁了冷冷的潮气,湿乎乎的。用手中的手电筒光细细看了又看,什么做的不知道,但金属部分显然丝毫无损。脏了,可尽管在潮湿的泥土中放了漫长年月,却没有生锈。为什么呢?原因不得而知。轻摇几下,发出的不折不扣是那个“铃声”。确切无疑。是谁深更半夜在这里摇铃来着。但那个人已不在这里。唯独铃声剩了下来。
银发男士一边看铃一边摇了几次头,仿佛说不可思议。接着他再次仔细查看四周墙壁,好像怀疑会不会哪里有秘密出入口。然而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
“可这场所也足够不可思议的。”银发男士说,“用嘴是很难说,不过这个洞总好像有一种神秘气氛。到底是谁为了什么造这东西的呢?想必是过去造的,把这么多石块运到山上堆起来应该要很多劳力的。而且只有这铃剩下来也是奇妙啊!本来应该有谁在里面深更半夜摇响这铃才是……”
“或者铃自己随便响也未可知。”我说。
银发男士微微笑道:“倒是很有趣的假设,可我不那么看。有谁从这洞底以某种意志传送信息,向你,或者向我们,再或者向不特定的许多人。然而那个人简直像烟一样无影无踪。或者从那里钻出去了。”
“钻出去了?”
“吱溜溜,趁我们一眼没注意。”
我不能很好理解他的意思。
“毕竟灵魂是眼睛看不见的东西。”银发男士说。
“你相信灵魂的存在?”
“你相信吗?”
我一下子回答不上来。
银发男士说:“我相信无需相信灵魂实际存在之说。但反过来说,也等于相信无需不相信灵魂实际存在之说。说法固然多少有些绕弯子,但我想说的你能明白吧?”
“模模糊糊。”我说。
无论怎么仔细检查,这石室都没发现有任何机关。不外乎用古旧的石壁围起来的深两米八、直径一米八左右的圆形洞穴。我们收拾好各种工具用品然后把它们搬回车里。剩下来的唯有敞开的洞和金属梯。洞口横了几块厚板以免有人不慎掉进洞去。为了不让强风刮走,板上还作为镇石压了几块石头。原来的木格盖太重了,就照样扔在附近地面,上面蒙了塑料布。
我看着重新堆在别处地面的石堆,心里不能不后悔:不做这种事就好了!应该原封不动留在那里!而另一方面,不得不做也是千真万确的事实。那深夜莫名其妙的声音,我不可能永远听下去。
我这样结识银发男士而导致如此大规模“发掘”的结果,当真是巧合吗?仅仅是偶然的势之所趋吗?事情岂不过于顺利?莫非那里早有类似剧本那样的东西预备好了?我一边怀揣这样几个没有着落的疑问,一边同银发男士一起回到家中。银发男士手拿挖出的铃。行走之间一直没放手,似乎想从其触感中读取某种信息。
回到家,银发男士首先问我:“这铃放在哪里呢?”
铃放在家中哪里合适,我也琢磨不好。于是决定暂且放在画室里。把这莫名其妙的东西放在同一屋檐下,作为我是有些不大情愿的,但毕竟不能一把甩到外面去。大约是里面有灵魂的宝贝佛具,不能轻率对待。所以决定拿进不妨可以说是一种中间地带的画室——这个房间有自成一体的独立意味。我在排列着画材的狭长板架上腾出一个位置,摆在那里。往插有画笔的马克杯子旁边一放,看上去也颇像用来作画的特殊用具。
“匪夷所思的一夜啊!”银发男士对我搭腔。
“一夜整个报销了,打扰您的睡眠,抱歉!”我说。
“哪里,没那回事。对于我实在是兴味盎然的夜晚。”银发男士说,“况且,并不意味一切到此终了,是吧?”
银发男士脸上浮现出仿佛遥望远方的令人费解的神情。“就是说,还会发生什么的?”我问。
银发男士字斟句酌:“说是很难说得清,不过这可能不过是开端罢了,我觉得。”
“仅仅是开端?”
银发男士把手心直直地向上翻起。“当然不是说有把握。也可能就这样平安无事,只说一句匪夷所思的一夜啊就一了百了——这样怕是再好不过的。可是细想之下,事情还一个都没解决。好几个疑问仍照样剩在那里。而且是几个重大疑问 。往下还会发生什么的预感在我可是有的。”
“关于那个石室?”
银发男士把视线投向窗外。少顷说道:“至于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说到底,无非是预感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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