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你有没有想一个人想到绝望？
林七月一语不发地走到丛楠身边，无视丛楠看神经病一样的眼神，脸上皮肤溃坏处又痒又痛，她又累又丧一身负能量，直接走到躺椅上，等着丛楠。
丛楠一边准备器械和药膏，一边在心里哀嚎。他在这家三甲级医院的皮肤科任职已经十年了，没有林七月的时候他都是专业且权威的皮肤科主任医师，可林七月这个女人，简直是他从业生涯中的耻辱，他从没见过敢这么拿自己脸部皮肤开玩笑的女人。
丛楠叹着气说，林七月，你那个破面霜什么时候扔啊？你这张脸反反复复地过敏了多少年了，再这么下去你可真嫁不出去了！
没关系！反正也没人看得上我。林七月要死不活地哼道。
我啊！我看得上啊！丛楠举着针头笑得呲牙咧嘴的，我对你可是一见钟情！
林七月懒得理他，她想起第一次见丛楠时她的那张脸，所有皮肤约好了一般，集体冒痘，满脸红肿，简直像被轰炸过，谁要是能对那样一张脸一见钟情，那他的审美一定极之扭曲。
林七月的皮肤治起来很容易，简单的化妆品过敏而已，不过半小时，一切都结束了。
七月，你等我一会儿，晚上我们一起吃饭吧！丛楠边收拾东西边说。
不了，我长年减肥，从来不吃晚饭。林七月心不在焉地说道。
别啊！这么个天时地利的好日子，咱俩勉强凑个人和，吃一顿呗！
什么日子？林七月问。
情人节啊！丛楠嬉皮笑脸道。
林七月白了他一眼，转身拿起包包。
丛楠赶紧伸手拦住她说，今天是我过生日，七月，你陪我过个生日吧！丛楠眨着桃花眼说。
丛楠定的地方离医院很近，深秋的天黑得早，满街的霓虹如梦似幻。
落座后，林七月说，丛楠，你过生日怎么不早说啊，我都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礼物就不必了，我只有一个小小的请求。丛楠眯着眼，笑得像只小狐狸。
你不会是想让我给你唱生日快乐歌吧？
没有，没那么复杂。丛楠向前探了探身子说，林七月，我就是想知道，这么多年，你这么反反复复地擦这么个让你过敏的面霜到底是为什么？你是不是看上我了不好意思说啊？丛楠双手托着下巴深情款款地说道。
林七月低着头，手握汤匙在碗里轻轻地搅着，忽然就笑了，笑得温柔甜美，可丛楠却觉得她的这个笑似乎自带屏蔽器，一瞬间将他和她的距离隔成了千山万水。
她说，丛楠，你有没有想一个人想到绝望？连阳光灿烂的天，都是黑白色。
丛楠心中一动，他知道她说的是顾柏铭。
林七月放下汤匙缓缓地说道，我曾经试过了很多化妆品，香水、香芬、乳液……就只有这一种面霜，它擦完了会让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是他的味道。
她口中的他，就是顾柏铭。
2、想给你一场完美的初恋
认识顾柏铭的时候，林七月才刚刚考入大学。顾柏铭是本校研一的学生，兼任新生辅导员，带林七月的班。
林七月极之普通，普通到每天早点名，顾柏铭都没有注意到班里有这样一个女生。
他对她有印象是在开学不久之后，课业老师集体告林七月的状，这个女生太能逃课了，而且逃课逃得光明正大，目中无人的，课堂上说走就走，简直不把老师放在眼里。
整个南大计算机系的男生都觉得自己很丢脸，因为全系逃课最凶的居然是一个女同学。
顾柏铭将林七月叫到办公室，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乖乖的女生脸皮居然这么厚，就跟自己没什么错儿一样，精精神神地跟他对视。
她纳罕地盯了他一会儿，居然对他说道，老师，原来你皮肤这么白……白里透红啊！
顾柏铭气得简直要当场吐血，谁都知道顾老师对自己的白皮肤一向很忌讳。有一次系里两个女生在走廊里讨论顾柏铭用不用面霜，用哪个牌子的面霜，讨论得激情四射的，都不知道顾柏铭在她们后面站了多久了，直到有人路过，喊了一声，顾老师……
一连好多天，那两个女生见到顾柏铭撒腿就跑，活像见了鬼一样……
顾柏铭把出勤表翻出来，扔在桌子上说，你自己看看你这学期要补考几科？
林七月眨了眨眼睛，不解地说道，老师，出勤不是只占40%吗？如果课业满分不就OK了吗？
说完抬起头，看顾柏铭脸色不善，又低下头悄悄地吐了吐舌头。
顾柏铭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面色突然一红，狠狠地警告她，不许吐舌头，难看死了！
这就是他们的初遇，林七月觉得顾柏铭喜怒无常，脸色还不好，活像个病秧子，顾柏铭觉得林七月愚蠢的眼神里充满了对他优秀智商的质疑。
林七月一直也想不明白，在这么不美好的开端下，她是怎么一步一步地对顾柏铭动心的？因为他像小学生班主任一样每天跟班堵着她逃课？她逃到哪他堵到哪？因为他每次恶狠狠地批评她的时候，话还没说完自己先脸红了？还是她其实也跟其她女生一样根本就是个颜控，早就对他的美貌垂涎三尺了？
总之，在学期末，林七月非但没有挂科，还一路绿灯，拿到奖学金的时候，她对顾柏铭的爱意终于像杂草一样铺天盖地地疯长了起来。
她怀揣着无法控制的喜悦，冲到顾柏铭的办公室，说，老师，我请你一顿谢师宴吧？
屋子里的情况是林七月意料之外的，顾柏铭面无表情地坐在椅子上，旁边，是一个高挑精致的女孩，女孩转过身来的时候，林七月愣在原地。
你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上就是存在着莫名其妙的气场，就像现在这两个人，林七月不用脑子也能猜得到，这个女孩一定是顾老师的女朋友了，一样的身材高挑，一样的面容惨白，修饰完美的脸庞上一样都挂着看似和煦实则疏离的浅笑。
女孩回过头，冷冷地对顾柏铭说，“你的仰慕者？”
顾柏铭抬起头，盯了女孩一眼，那一眼何其陌生，没有林七月见惯的骄傲与笃定，倒是带着一丝不明意味的乞求和无助。
林七月看不下去，转过身就跑了，新买的高跟鞋“笃，笃……”地敲打在楼梯台阶上，像极了她极快又找不到规律的心跳声。
那天之后，顾柏铭就请了病假，一连两个月再也没有出现在班级里。早点名换了代理辅导员，林七月莫名地听话，不逃课也不扰乱课堂秩序，安静得好像不存在一样。
十月一日是南大校庆的日子，晚上照例要大放烟花，所有人都早早地集合在操场等着。
已经是深秋了，天气阴冷，还下着雨，林七月站在雨里一瞬不瞬地盯着烟花，她想，如果烟花能盛放到一百下，那她就什么都不管了，她要去找顾柏铭问个清楚！这是她初次萌生的感情，她要它死也死得明白！
她抬着脸，淋着雨，数得认真而虔诚，半途中有冷得受不了的同学喊她回去，她应也不应，生怕数错了，91，92，93……数到98的时候，有人从后面给她披上了衣裳，林七月回头，是顾柏铭……路灯昏暗，雾气迷朦，她还来不及细数他眼里的悲伤，就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听说，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杆称，一边是感情，一边是理智。短短一个拥抱，让林七月心里的杂草猛然间都长成了参天大树，在她心里生了根，在她脑子里发了芽。理智？她理智地把顾柏铭办公室里凌空一现的女孩当成了幻觉。
顾柏铭对林七月温柔且周到，好到毫无原则。
林七月觉得不对劲，他接受她的嚣张跋扈，顺从她的指鹿为马，纵容她一切的无理取闹，甚至有一天，她说她想逃课出去打游戏，他居然立刻请假去附近的电脑城给她买了一套最好的装备，并且陪她玩到寝室关门。
这么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风格很像林七月，却绝对不是顾柏铭。
他给她的恋爱就像是一场从天而降的美梦，有今天没明天，盛大完美，毫无瑕疵，却一点也不真实。
林七月除了学校里的顾柏铭，其它的，她一无所知。她不知道那个出现在顾柏铭办公室的女孩到底是谁，不知道顾柏铭每个月都要消失几天，不开电话，毫无音讯是干嘛去了，她只知道她在顾柏铭的温柔里浮浮沉沉，就快要溺死了，却根本不想上岸。
林七月清醒的时候也会质问顾柏铭，她说，顾柏铭你是不是练过移魂大法啊？
是啊，要不怎么骗你这样的小姑娘啊？
林七月本来想恶狠狠地说，那你赶紧坦白你到底还骗了谁了。可是顾柏铭对她一笑，她就忘了，她张嘴就说，那好啊，那你骗我一辈子吧！
中了邪似的。
邪术失效的那一天，是初冬，雪花零零散散的，还没落地就融了。
林七月走到相约的地点，却并没有看到顾柏铭，高大的杨树下等着的是那天顾柏铭办公室里的女孩，她站在杨树下的样子跟顾柏铭一模一样，明明有着那样明媚的容貌与颜色，可斜倚着树干的样子却充满了疲惫与厌倦，似这世上有万千风流，却什么都入不了她的眼。
林七月穿得厚厚实实的，却突然觉得冷透了，冷得她心都怂了。
她转过身偷偷地走掉了。
回到寝室，林七月拿出手机不停地拨打顾柏铭的电话，一直打了好多天，打到已欠费，打到成空号。
顾柏铭辞职了，她再也联系不上他了。
没有顾柏铭的日子里，林七月试遍了所有的香水和化妆品，终于发现了一种面霜，擦上之后，鼻端充满了顾柏铭的味道，只是与林七月的皮肤极不相融，从最初只是起小疙瘩，到红肿发炎，这张脸算是被她毁了。
是的，林七月也曾想过擦到衣服或是脚丫子上，但是不行，那就不是那个味道了，顾柏铭独有的味道。
丛楠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林七月到医院挂号看皮肤，挂得明明是普通号，可是丛楠却把她从长长的队伍里拎了出来，他说，姑娘，你的皮肤真特别，我是这的主任医师，我来给你治吧！
不过就是化妆品过敏，丛楠给她打了针，开了药，详细地告诉了她饮食及禁忌。
当然，并没有什么用。
当林七月第三次来找他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给了她一张他相熟的心理咨询师的名片。
林七月气得不行，使劲把名片扔在丛楠的脸上。
丛楠从门诊追到医院大门口，并且保证再也不把林七月当成神经病，林七月才同意继续让他治脸。
一治就是七年……
3、如果这是一场戏，那他再也演不下去了。
吃完饭，丛楠说，七月，我们一会儿去南大吧？
南大？林七月诧异地说。
今天是南大十年校庆的日子，你陪我去看烟花吧！丛楠不动声色地说。
可是，我的脸才刚治好，你不觉得它还是有点肿吗？林七月犹豫着说。
肿吗？我没觉得啊，你这脸今天非常完美，美呆了！丛楠诚恳地说道。
林七月没有出声，毕竟，跟一个没有审美的人计较什么呢？
自从毕业之后，林七月再也没有来过南大。
深秋十月，潮湿枯叶，学校的时光是定格住的，来来往往的不过是一届又一届相似的人。
天黑的时候，落了雨，冷得人心颤。
烟花声，呼叫声，吵得丛楠心烦意乱，他说，七月，别看了回去吧！
可旁边的她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虔诚仿若信徒，他觉得她入迷的样子傻透了，烟花的绽放不过是一瞬间，女人却都爱死了那灿烂的虚无。
他伸手拽过她，在她转身的一瞬间，他几乎怔住，她单薄的脸颊上水泽漫漫，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那双眼睛在烟花明明灭灭的照耀下充满了悲伤与绝望。
他的心好像一下子被什么东西攥住了，疼得汹涌澎湃。
他想起了他曾经在顾柏铭那里看过的一张照片，照片里是女孩的背影，在漫天的烟花下，站得认真而虔诚，原来，她是在许愿。
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明白了顾柏铭的不忍心，明白了顾柏铭为什么明知自己时间不多了，却仍然要给她一场完美的初恋。
七月，丛楠听见自己干涩的嗓音残忍地说道，其实顾柏铭，他快要结婚了。
嗯？林七月懵懵地瞪大了眼睛，丛楠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清楚，可连起来，她却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说，七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吧！
如果这是一场戏，那他再也演不下去了。
丛楠带林七月去的地方，是他的家。
他的家里整洁干净，同这个城市里大部分医生的家里一样，带着隐隐约约的消毒水的味道，如果说他的家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就是他的书房里挂满了林七月的照片，照片按时间分了类，桌子上还有几个未封口的信封，里面也是林七月的照片，地址是——顾柏铭收。
七月，顾柏铭他，其实从来没有忘记你，只是，他没有时间了。丛楠小心地说，本来，我今天只是要告诉你顾柏铭的婚期，好让你，彻底忘记他……
七月，其实，我和顾柏铭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你第一次在医院里看见我，就是顾柏铭让我去找你的……那时候，他以为他还有时间，他以为他的病还能治得好……万一，顾柏铭说，万一他的病好不了了，他希望，你的余生，由我来照顾……
林七月脑中轰然，她一张一张地翻着自己的相片……没有时间了，没有时间了？那就是天上人间，她再也寻不到这个人了？
4、说好了再见，那就再也不见
一周后，林七月收到了顾柏铭的喜帖，地点是在本市最大的一家教堂。
丛楠和林七月到的时候，教堂里面还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
七年未见，顾柏铭更加的苍白瘦削。
林七月等了七年，固执地想要等一个结尾，顾柏铭只好给她一个结尾。
当台上的女孩说出“我愿意”的时候，林七月狠狠地忍住了眼里的泪，给了顾柏铭一个傻傻的林七月式的笑容。
台上的两个人，相似的容貌，一样的气质，苍白的脸上都写满了悲伤，七年前的林七月真的很傻，居然会将他的妹妹错认为女友。
台下的林七月安静地坐在丛楠的身边，将左手好好地放在了丛楠的手心里。
就让他以为她会在他安排的生活里幸福下去吧。
台上的顾柏铭费力地站直着身体，将戒指小心地套在了妹妹的无名指上。
就让她以为他会在没有她的远方里幸福下去吧。
一个月后，是顾柏铭的葬礼，林七月没有出席。
说好了再见，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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