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门
去年冬天临时起意给我妈照的照片
自我记事起家里就是母亲一人在操持，关于父亲，母亲从不多说。
但是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始终有一部分是母亲带着我坐黎明时分的一班火车，赶在中午前到达一个陌生的地方，看望父亲。我后来也知道了父亲获罪入狱的事，只是知道的并不详尽。谁能够从左邻右舍闲聊时的只言片语中捕获一桩完整的陈年旧事呢？
在我小的时候，母亲就始终是忙碌的，家里总有一些事做不完。碰上农忙的时节，母亲就用一把锁把我们兄妹三人和外面的世界隔开来。等待母亲回来的时间是漫长的，小孩子不懂什么是煎熬，但我能清楚地记得，每当门口出现不断的脚步声和人们相互打招呼的声音时，母亲就要回来了。这时候，我总是把脸贴在两扇木门中间的门缝上问路人：我妈快来了吗？外面的人们就会说，在后面呢。
只有在冬季的时候，没有农活了，母亲才会有大片的时间呆在家里。而这大片的时间里，母亲要做大量的针线活，为我们兄妹三人做来年要穿的布鞋。
早上收拾完屋子，吃过午饭，母亲就要做鞋了。我则是趴在母亲身边看电视，常常在不知不觉间睡去。
醒来时，母亲依然在做鞋，电视早已关了，屋子里静的出奇。冬日的阳光早已爬上窗台铺满了半个房间，温热犹如身在阳春三月。母亲靠在窗边，周身附着一层金光，抬起头，你就会觉得这里才是一切光辉的来源。
如今我已经多年不穿母亲做的布鞋了，但是母亲做鞋的情景却如在昨日。在那样静谧的岁月里，时间是错乱的，本应寒冷的冬季却温暖的有如阳春三月，我分辨不清。但是母亲做出来的布鞋穿在脚上踏实、舒服，鞋边边上的针脚细密又整齐。
后来，到了上学的年纪，我们兄妹三人几百块钱的学杂费常常成了一件大事。母亲虽然没上过学，却坚持要我们念书，不管多困难。而爷爷也总会在这时候把钱交到母亲手里，帮母亲渡过难关。自上学以来，我的学习成绩很不错。三四年级的时候，已经可以识得一部分字了，这在当时母亲的眼里已经是识字的人了。
我记得，有时候母亲会把我从梦中叫醒，拿出一封信，念给她听。那是父亲的来信。
书本上的那些课文我都能够流利地朗读，可父亲的信我却读的差劲的很。每每碰到不认识的字就用“什么”代替，一句话读下来常常变得似是而非。这时候母亲就开始猜想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而我则会穷尽所有的能想到的字，试图和前一个字连到一起可以凑成一个正确的词语。在我词不达意的念完一封信后，母亲有时候竟也能将信的意思猜个大概，然后宠溺的催我快睡，自己一个人在灯光下拿着信反复的看，过好久才收起来。这时候，我总觉得母亲是认识字的，信里的意思她都懂。
我那时候就想，母亲为什么要我读信呢?那些信收到的时候爷爷就已经把信里的意思传达过了。
很久以后我想明白了，爷爷给母亲传达的信的内容都是下次看望的时候把孩子带上，或者寄几张孩子的照片过来，再或者下次来的时候带几件衣服之类的。而那些夹杂在这些诉求之间的细密如尘的情感则总被忽略了，如对母亲的思念......
爷爷看完后，母亲就把信收在抽屉里，一封压着一封，里面全是待人拆解的谜语。终于在我念了几年书，认识了一些字后，这个重担落在了我的肩上。只可惜当时我识字尚浅，未能替母亲尽解其中种种。后来我自己给别人写信也收到过一些别人的来信，却总是想起那些给母亲读信的日子。不认字的母亲和初识字的我在昏暗的灯光下，揣摩父亲的心思，以一封信的形式。
那是我读过最难的课文，是母亲最美的情书。只是后来再也没有见过那些信，我只能怀疑，父亲回来后家里翻修房子的时候丢失了，好多以前的东西也都丢了。
再后来，我工作了。节假日回家的时候母亲就开始收拾屋子、张罗饭菜，依然忙碌却不似当年。在饭后的闲聊中，母亲会说一些以前的事，我不知道的事。
母亲说，父亲宣判的那天她和奶奶从法院走路回家。奶奶觉得母亲应该继续待在自己家里，不要和她们一起过，母亲懂奶奶的意思和顾虑。父亲兄弟三人，爷爷、奶奶和三叔住在一起，母亲带着我们兄妹三人住过去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母亲说爷爷到家里来的时候是中午，她正在做饭。
爷爷进到厨房内看着正在吃饭的我们兄妹三人，点了一根烟，又转过身坐在了门槛上。好一会儿才说，你带着孩子们到我们那边去过吧。母亲说我不去，我就在这儿过。爷爷有点着急，站起来说，事情到了这一步，你就不要在想了，带着三个孩子到我们那去，至少不为一口吃的操心。母亲坚持不去，决定独自过生活。
母亲说，当时爷爷就站在门外面一个劲的流眼泪，她在屋内火炉边流眼泪。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我们兄妹三人看着母亲哭泣，也跟着嚎哭不止。一锅面条就在这一片哭声中冒着白气翻滚，最后这顿饭也没吃成。
母亲说的时候风轻云淡，可我知道母亲做出这样的决定需要下了多大的决心，正是这个决定让我们免去了寄人篱下的困窘，也保全了这个家。我也知道母亲在村头小车站的食堂里做过饭；在离家好几公里的地方砸过石头，还有许许多多我没有一一列出来，这些都是母亲的伟大功绩和为我们做出的努力。
如今，我在另外一座城市里讨生活，也有着比母亲当年较为轻松的谋生方式，在我终于能够负担得起自己的生活后，想要给母亲点什么的时候，她总是摇摇头，嘴里常念叨，什么都不缺，你们平安顺利我就满足了。
我能给你什么呢？我想现在我能给的只有护佑您余生安康常乐，以及用这篇文章来诉说一些我曾羞于表露的真情实感和深深的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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