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光掠影之英伦回响

昨天稍微没那么忙，我终于没有一刻不容缓地工作到下班最后一秒，因此归途中乃至整个晚上心境难得的悠闲，翻起了床头那本薄薄的《月亮与六便士》。

这书两个月前读了十几页，现在完全续不上了，于是从头开始，感觉就像第一次翻开它时一样新鲜，悲哀的中年记忆。

我必须承认，虽然这让人非常不好意思，特别是在那些有着海量阅读，西方文学史张口就来，对福楼拜就像对自家楼下邻居一样熟悉的学者面前，我确实羞于承认这一点，那就是，我不太喜欢读外国小说。

真的，每当有人在昂扬地讨论关于文学的高深理论或者某某国外著名小说家的著名代表作时，我就为自己浅薄的阅读能力感到悲哀。可我依然没法真正喜欢，它们太绕了，总是不着边际地大幅描写不相干的场景，以及以我的学识背景难以理解的幽默。几乎所有的文化人都说看懂了它们并且领会到精髓，同时能将其描绘得玄奥又妙不可言，而我除了直觉说不出几句所以然，如何好，或者如何不好，无论是狄更斯、欧·亨利，还是夏目漱石。

眼下这本毛姆的也是如此，诚如作者自己在文中所言，在12页之前基本都是题外话，这完全不符合我们现在直接切入主题的阅读习惯，以及开篇即展开激烈冲突的期待。

比如我的这篇文字，其实无意中又有点模仿这种写法，因为接下来要说的和上面基本无关。用这么多篇幅做引子确实太拖沓，甚至我自己根本也不接受这一做派，却又按捺不住好奇，偏想试一试。

我唯一觉得好看的外国小说是《飘》，而翻开这本《月亮与六便士》，实在是因为它太受推崇，家里正好有一本儿子留下的。当然，更重要的是，它比较薄，我大概能在昏昏欲睡之前啃完它。

当看到“她在威斯敏斯特区有一套房子，正对着没有完工的大教堂”、“我住在维多利亚车站附近”等等这样的句子时，那一段在英国的日子，因为公公去世而未及回味和珍藏的日子，就像冲洗好的照片一样，刚被拎出来，还水淋淋的，闪着象牙般新鲜又庄重的光泽。

于是，我对这本书有了亲切的感觉，当然此时还并非因为它的内容和笔触，而是书中说的那些地方，我真真实实地在不久前有经过。

我们就住在维多利亚车站附近，“VICTORIA ”地铁站是每天早晚都要出入的。投宿的旅馆是一幢很有些年头但外观洁净的老房子，那一带很多这样的房子，楼层不高，牙白色，门窗干净，有一蓬蓬鲜艳的小花让旅人们高兴。整个伦敦大抵都这样，淳厚而不飘忽，奢华但不刺眼。

我开始想念那里的阳光。热烈但不灼人的阳光，不同于我们的夏季，你会很享受走在阳光下的感觉。难怪欧洲人都喜欢晒太阳，在那里，我也愿意扔掉遮阳伞。

忘记雾都和随身带着雨伞的绅士吧，能见度如此之高，那片蓝天的蓝和白云的白，是我见过的最纯正的色彩。随手入框皆成画，少有的实景比图片更让人震撼的地方，真想把那样的天空偷回去。

想念那些零星的雨。就像调皮的小孩嘟着嘴啜了你一口便溜开。清晨微润的街道告诉你他夜里又来过。你只需要一顶软帽，就有了几分英伦风情。

爱丁堡城堡刚才还风和日暄，忽而又扯过一幅浓云，啪嗒啪嗒，不管不顾地撒下雨来。干脆不跑不躲，撑一把伞坐在古老石阶上，正可远眺云渺寥阔的福斯湾河，有没有胆敢来犯的敌船。目光还在逡巡，雨已收了，洗过的岩石愈加黢黑苍峻，伞下一圈干爽。抬眼望，天开了。

想念那些无与伦比的建筑。再精致的图片也无法传递建筑予人的震撼，当它们矗立在面前，你知道时空的伟大可以目睹，可以倾听，可以浅浅呼吸，还可以深深拥抱。 宽阔流露一种雍容，久远的时代感引以为傲，处处展现的细致传承和惜护，感动之余又泛起一点心酸。

恢宏精美的威斯敏斯特大教堂，开始与结束的仪式圣殿，多少人仍念念不忘黛安娜的葬礼和威廉王子的婚礼。夜色曼柔，一河环绕的伦敦塔褪尽腥风血雨默默守候，我想起那部遥远的电影，冰冷无情的铁面下，谁才是真正的路易十四？今夜拂过泰晤士河的风没什么不同，红色的电话亭依旧鲜艳，只有落叶承载着思念。

想念古老而繁忙的伦敦地铁。我习惯了簇新的智能化的细节安全的地铁，在密如蛛网的伦敦地下通路中只能紧跟着年轻人，像只茫然的蜜蜂。袒露的轨道、咣当作响的车厢、川流不息的人们脸上与生俱来的优雅和自信，百年前帝国的尊荣在这座城市的骨子里缓缓流淌。

想念古老静谧的巴斯。政府不允许任何一幢现代化建筑割裂这种和谐，就要它这个样子，前一千年是，后一千年还是。大浴场的温泉蜿蜒而出，汇成一汪碧玉，适合发呆。广场上的鸽子一点不怕人，恋着将孩子手中面包啄干净。头顶有海鸟低空盘旋着鸣叫，和下面的人们一样自由。

想念巨石阵周边苍黄的麦浪和头顶的云朵。地平线，360度都能望到的地平线！巨大的石阵和我们，通通被罩在一个蓝底云纹大碗中，笔直的公路像从世界的源头延伸过来，汽车如小小甲壳虫在爬行。这一切，都仿佛在另一个星球。

温莎城堡阳光的热度和苏格兰高地的风。巴斯小镇上firehouse的美味披萨和丝绸般醇滑的红茶。国王十字车站和大象咖啡馆。剑河上别具特色的桥和霸道的魔鹅。偶遇的中国学霸。试过一万多的Burberry风衣，穿旗袍的体格就是穿不出人家的味儿。

游记最没意思，循着时间和方位，很少有不像流水账的。成年人就是好，假期旅行没有老师布置的作文。如果之前看到《月亮与六便士》里的那些地址，一定会和以往一样毫无感觉，现在却可以联想，“我”是穿过了怎样的街道，来到思特里克兰德夫人的家中赴宴。这就是旅行的妙处吧。

这会儿眼皮撑不住了，手中的书只看到三分之一，侧转身，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