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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02-21

2019-02-21

作者: 未时蟾 | 来源:发表于2019-02-21 20:50 被阅读0次
    2019-02-21

    山间的月,很美。

    山间的夜,却也很冷。

    一柄雪练握在女子手中,直指对手的喉咙,那人被抵在石壁上,身形狼狈逃无可逃,却仍状若逍遥:“能死在这样美的妙人手里,也是莫大幸事。”执剑女子目光更冷三分,剑尖瞬间没入皮肉,“东西在哪!”他从喉咙里发出几声难听的笑,忽然头一歪,莫名气绝。

    女子缓缓拔出剑,剑尖不见血,那人的身子却软了下去。她眉头微皱,自己那一剑绝不致死,他更不可能因大笑而死,这人身上究竟藏了什么秘密?难道除了自己,还有第二个人要取他性命?

    石壁后转出一个人来,“姑娘心中所想不错,确有此人,而且正是在下。”

    女子望之大惊,飞跃至树梢,与他拉开距离。这人生得极丑,又半点气息也无,像个死人一般,装束也是不伦不类,一副书生打扮,腰上竟然别着一把板斧,脚上的草鞋像樵夫,怎么看怎么可疑。

    “你说什么东西错不错?”女子假意问道,心中已在暗暗盘算着脱身之法。

    “这人磨磨唧唧,忒不是个男人。我看着心烦便杀了,望姑娘不要怪罪。”那人好整以暇地又走近了些。他四肢修长,脸却长得丑陋,被烧滚的热油泼过一般。所幸层云遮月,朦胧中看得也不甚分明。

    “不怪罪?哼,我要找的东西,只有他知道。他一死,我岂不是大海捞针?”女子怒道。

    “我猜,姑娘想知道的,是前任武林盟主的那个玉锦囊究竟流落何处。”

    女子一怔,这不知哪来的村夫,居然一说即中,可这是师父的秘密,因重伤需要闭关才告诉了她,让她代为寻找。而自己也从未向谁提起过,没道理随便一个山野村夫就能知道了去。

    “更妙的是,在下不才,却是天底下仅剩的知道其所在的人,往大了说,便是在鄙人的家乡淮南一带。清明之故,在下正要回乡祭扫,或可同行。不知姑娘意下如何?”那人还在说。

    女子来回打量他,虽举止低俗,谅他也不能拿自己怎么样,于是一颔首,还丢给他一锭银子:“虽是同路,也不好叫你白跑,这算定金,买你这个消息,等拿到了东西,确定是真的,还有重谢。”

    那人大喜,忙塞入怀中:“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夜已深,不妨先到我庄子里歇下,明日再动身。”女子谢过了,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去。女子见走了许久,四周景色都相似,渐渐警觉起来,自己一路行来,何曾见过什么庄子?这人莫不是要迷住她,拐去卖钱?

    正要出声询问,不期行过一个大转弯,林开雾散,果真有一座不大不小的白色庄子,挂满了描金的灯笼。那人笑眯眯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女子瞥了一眼便急忙低下头,掩去自己的惊愕:“多谢招待。”那人恍然不觉,带路在前头:“好说。”

    原来明亮的灯光下,他那好似沸油燃烧的十几颗瘤子原形毕露,一笑起来东倒西歪好似在他脸上荡秋千,离得这么近看,犹如阎王再世。

    庄中十来个下人,皆以白纱蒙面,身材瘦小,手脚麻利安静。庄里除了那丑人吩咐的话,一点旁的声音也无,但又不显得死寂。她由着侍女将自己带到厢房,又细心服侍她睡下,一夜无话。

    天蒙蒙亮,两人便上路了。马车中,用品一应俱全,看来他说的并非全是假话,而且定是有备而来。女子坐在车中,心事重重。这人毛遂自荐看似莽撞无礼,但昨晚至今并未有出格之举,反叫她猜不透他的目的。江湖中哪个人没有点小心思?真正单纯无忧的人,不是被心机深重的护着,就是死绝了。

    这人苦心制造偶遇,引自己前往淮南,又是为的什么?她悄悄叹气,觉得自己此行太过孟浪,但事到如今别无他法,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男人所说的玉锦囊流落之地,就在淮南千峰山的阴面山麓中。这里是前任武林盟主年少学武的地方,那个门派早已在正邪之争中烟消云散,而他正是因为独自与邪教首领斗法三天三夜后将其斩首而名声大噪。半年后,他率领仅剩的几位师兄弟将邪教彻底灭门,这也促使他最终坐上了武林盟主的位子。

    江湖中想嫁给他的人多如过江之鲫,可他谁也没有接受,无人知其缘由。女子想起师父夜里常常在院中摆三杯酒,枯坐到天明,当时不明白为什么,如今想来,只怕有一杯是给这位盟主的。加上几年前盟主突然让位,不知所踪,师父又罕见地重伤而归,女子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难道前任盟主,已经遭遇不测?自己费心寻找至宝到此,究竟还来不来得及?

    “姑娘,便是在这座山上了。”丑人的话打断她的思绪。她掀开帘子,原来马车已经到了千峰山的山脚下,再往前都是狭窄的小路,只能靠自己走。“那便上山。”女子没有迟疑,跃下马车。她抬头望去,层峦叠嶂,顶端却云雾缭绕,只觉得这山峰已高高插入天地间。他们向前走了一阵,蓦然露出一处缺口,一条潺潺的清溪流淌而出。原来千峰山呈珏形,四面环绕,只在东南向有一个小的缺口,他们便是要从这个缺口进去。

    走不多时,前头忽然转出两个大汉,都骑着高头大马,面相凶恶,一身粗衣。女子注意到丑人浑身都哆嗦起来。“慢着——”他们朝这边喊道,声如破锣,那丑人更是神色大变,扭头就跑。其中一个人坐在马上挥手甩出绳子,那绳子像是长了眼,窜过几棵大树揪住丑人的脚腕,丑人又从空中倒飞回来,撞折了好几抛树枝。

    “多日不见,你娶了新媳妇了?怎么不给我们哥俩报个信,我们也好送点厚礼啊。”一个大汉阴测测地说。丑人摔得一脸血花,趴在地上一声不吭,女子有点听不下去了:“谁是他新媳妇,我与他不过路上结识,他是帮我来……”“别说!”丑人瞬间弹起来,慌慌张张向两人道:“不是,不是这么回事!”

    “不是?那就可惜了,可我听说,你都把人带进庄子里去了,这又怎么说?嗯?”另一个大汉也下了马,蹲下来把丑人的脑袋拨来拨去,“那是现在能去的吗?啊?这才守了三年,你就想跑?背信弃义的东西,真是辜负了爷当年辛苦救你!”

    丑人眼见着事情败露,重谢遥遥无期,五脏六腑痛得厉害,只怕小命都要没了,顿时声嘶力竭起来:“你们当年也是响当当的山大王,一口一个爷,我都替你们害臊!这走狗你们爱做就做,我与他非亲非故,凭什么替他看守陵墓!分了那些金银,什么好日子过不得,偏要在这风吹日晒雨淋受罪!”

    这话不亚于九天惊雷,女子一颗心狂跳不止,盟主果然是出事了,连陵墓都建好了!她猛地忆起当日,师父回来时面如死灰的样子,不由心中酸楚,出声问道:“敢问这陵墓建了多久?”

    那两人齐齐回头,那个使绳的便道:“建了五六年,费了许多石料,还磨坏了我的鞋。”女子低头一看,他果真打着赤脚,已经看不出脚面,整个人好像立在两坨泥上。

    另一个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拎起丑人扔到马背上:“我们二十岁起就不当山大王了,如今我三十六,你说建了多久?”说着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准备离去。女子心一急,便喊道:“两位英雄留步!”

    使绳的道:“还有何事?”提着丑人的却道:“此处并非胜地,姑娘早早离去为好。”女子咬牙,自报家门:“在下长风宫空梨长老门下大弟子花梨,奉师命来寻前任武林盟主遗失的玉锦囊。我师父重伤闭关,将此事交托我,若两位英雄知晓,还望告知于我,我也好给师父一个交代。”

    二人相视一眼,“是长风宫空梨长老让你来的?”花梨忙道:“正是。”那个提着丑人道:“你说说,你师父生的什么模样?”花梨想了想,“师父平日都在宫中,故而穿的都是碧绿的宫服,她生得杏眼月眉,因发色微棕,便如男子般戴冠插簪。”

    使绳的喜道:“是她!同爷给的画一模一样!”丑人本已被弄晕过去,倒提了这么久,被顶得又醒了来,恰好听到最后几个字,又是一阵急火攻心:“早说了我是来办正事的,你们倒好,给我一顿打!这回怎么样,冤枉好人了吧!”还不断朝花梨使眼色,试图留住自己那份“重谢”。

    花梨却早在他们头前的争执中就听出了问题,这丑人是看上了盟主的金银想拆伙,一路上都在跟自己装君子呢,反而狠狠剜了他一眼。

    提着他的大汉发觉了他的小动作,将丑人重重往地上一扔:“还嘴硬!当初爷怎么交代的,‘这件东西谁都不能给,唯独此人来方可拿出,分文不取。’就算没等到人,那个庄子也能保我们衣食无忧,你这又是多什么事?难道这日子不比从前当那躲躲藏藏的贼人舒坦!”

    丑人奄奄一息,虽有满腹牢骚,却只能吐出几个不成调的尖锐气音,刺耳不已。大汉熟视无睹,转头对花梨说:“请随我们来。”花梨赶忙道谢,又卸了车上的马当作脚力,跟着他们往山里去了。

    盟主的陵墓不大,分了三间。第一间最小,当中摆了一口精铁的棺材,但大汉直言:“爷是遭了西域人的沙虫阵,两败俱伤。为免沙虫侵入中原,他命人点起大火,与他们同归于尽,尸骨无存,故而这里只有他的衣物并佩剑。”花梨默默点头,十分扼腕。大汉言语平淡无起伏,花梨却分明看到他眼眶有些泛红。

    第二间稍大些,大桌上堆满了盟主从前的书册、信件、画作、琴谱并他收藏的一些孤本,壁上则挂着大小兵器,刀枪剑戟、斧钺弓箭,种类繁多,不一而足。“爷喜好收藏兵器,曾发誓要藏尽天下最厉害的兵器。”大汉说着,又推开第三个石门。

    这间屋子比前头两个加起来都要大,一丈见方的箱子排得整整齐齐。使绳的守在门口,另一个将她带到屋中,掀开最里面的一只箱子,露出一只碧绿透亮的玉如意来,底下铺着一整箱密密麻麻的猫眼石。大汉露出怀念之色:“当年我们兄弟出来闯荡,学人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走投无路,只好落草为寇,是爷教我们正经为商之道,不再谋财害命。如今这屋子里,三分之一是我们挣来的钱,三分之一是爷多年积蓄,三分之一是爷死后,别人前来祭奠留下的。甚至有人听闻他的死讯,悲恸而散尽家财,以表心意。”

    花梨大吃一惊,暗道盟主竟有这样大的魅力,令人甘愿为其亡魂一掷千金。又一想,盟主能做出以身殉道的事情,不由得人不敬佩。也难怪师父这样惦记……

    大汉抹抹脸,将玉如意双手捧起交到花梨手中:“我们兄弟为报答爷,在此看守陵墓,等候带走它的人,如今等到了,也算了了一桩旧事。”花梨郑重接过:“我一定快马加鞭送到师父手中。”但想起师父尚在闭关,便问道:“英雄可知这如意为何唤作玉锦囊?”大汉笑了:“此乃大事,非我等该知道的。爷这样交待,必有其用意,我就不妄加猜测了。”

    花梨擦擦眼泪,将玉如意收好,拱手谢道:“多谢两位英雄,我这便走了。”两人送她出了山,只听轰隆一声,好似雷霆万钧降下,她回头一看,那处缺口竟渐渐合拢了,山间再无溪水淌出,原先的水流干后,草地上只留下一点湿意。

    难道那两人要永远留在山里?花梨心中顿时闪过这个念头,急忙纵马往回奔去,想要劝说他们。可飞奔许久,抬头一看,自己仍在原地,近在咫尺,竟是寸步不能前。她深深叹了口气,为两位大汉的义气所感动,便在脚下放了一枚长风宫的信物,朝空中朗声道:“两位英雄将来若有难,可以此为证,长风宫必全力相助!”

    连喊了三遍,山谷一圈圈回响着。花梨最后望一眼山上,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

    回到长风宫,已是一个月后。彼时空梨长老已出关两天,表面的伤口基本痊愈,剩下的就是慢慢调养。花梨进来时,见她坐在窗边望着远山,仍是苍白着脸,看起来不禁风霜。花梨唤了声师父,将玉如意呈上:“师父,弟子幸不辱命。”

    空梨长老握住玉如意,忽然别过脸,闭着眼泪如雨下。一阵风过,将几片落叶卷起几寸高,又缓缓落下,无端涌起无限的萧瑟之感。花梨心中不忍,低声劝道:“还望师父保重。”

    半晌,空梨才回过头来,牵起一个勉强的笑:“花梨,你做得很好,旅途劳累,快去歇息吧,这两日不必过来了。”花梨听着这话有些不对劲,但一时又想不出答案,她还有话想对师父说,但见空梨一副不大耐烦的样子,只好退了出去。

    一路奔波,她很快沉沉睡去。梦中光怪陆离,上天入地,忽而是金乌巡山,忽而是后羿射日,九个炽热的光团落下,瞬间将大海烤干。一道炸雷平地起,花梨猛地惊醒,冷汗涔涔而下。师父常年思念盟主,得知他的死,最想要的定是能让他活过来!

    玉器通灵,如意又有梦枕之称,师父命自己一定要找到那只玉如意……

    她越想越后怕,匆匆披衣,向师父的住处飞奔而去。果不其然,刚到门口,就被一个结界挡住了去路。她一靠近便知,这结界定是出自师父之手。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许多,使出了外宫师兄偷偷教她的遁术——若是破开结界,师父必定受伤,这遁术能让自己短时间进入结界而保持结界依然完整。

    事后师父要怎么罚自己都好,她一定不要让师父也出事!

    空梨长老的后山中有一方映月湖,每到十五月圆时,后山百鬼便会聚集于此沐月修炼。当花梨找到这里时,师父正跪坐在湖面上,下方湖水犹如沸腾一般滚动着。她走近一看,原来竟是百鬼结阵将她抬起,阵法激荡,使水面不断翻起波荡。

    空梨长老怀中抱着那柄碧绿的玉如意,仰面向月,口中喃喃轻语,空中逐渐开出一扇门,门内跨出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缓步踏空而下,走到她面前。空梨长老停下轻语,两人久久凝望着,说不出一个字。

    花梨猜想这便是盟主了,果真如想象般潇洒俊朗。空梨张开双手,玉如意悬于两人之间,在月下发出淡淡的碧光。那碧光每深一分,盟主的人便清晰一分。然而当盟主的面容完全显现出来时,空梨长老却再难支撑,喷出一口血。血洒在如意上,碧光更加明亮。

    花梨惊叫道:“师父!”立刻从暗处飞身而起,落到空梨长老身边,握住她的手,想要给她传送真气。这一握不要紧,她体内的生机竟十分微弱了!空梨长老抽不出心神向她解释,也无暇细思她怎么会穿过结界找到此处,但纵使她还想隐瞒也瞒不住了,花梨已然问了出来——

    “师父,您今日已经恢复了五成功力,现在为何一成都不剩下?”她转头一看,盟主面上也隐隐有不忍之色,她悲痛道:“师父,您明白告诉我,这是不是以命换命?您一开始让我去找玉锦囊,就是为了这一刻吗?”她不待空梨长老有所反应,一掌将她推向湖边,自己跪坐到了那个位置上,接替她完成仪式。

    空梨长老襟前已被鲜血染透,她趴在湖边,阵阵晕眩,身上发冷,再也无力返回去,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弟子同样被逐渐抽去生机,又一点点转移到盟主身上。她的视线模糊了,泪水一滴一滴落在泥土里。

    “花梨……我的好徒儿……”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温暖的怀抱将她抱起:“还好吗?”空梨长老缓缓睁开眼,日思夜想的脸就在眼前,她想到花梨,又禁不住两行热泪流下:“她是为了我……”“不,是为了我们。”盟主回头望向映月湖,那里已经恢复平静,和任何一个夜晚都没有不同。

    “她临终前说,希望师父与我相伴到老。”

    空梨长老哽咽道:“这个傻孩子!”盟主心疼地抚过她的脸:“我当初把这东西留给你,只想给你留个念想,并不是真的想要你救我的命。”空梨长老望向他:“可是我真的找到了招魂还阳之法。”盟主用额头触着她的额头:“事已至此,无需多说。我想将花梨收为义女,不知你意下如何?”

    空梨长老叹气道:“斯人已逝,我心中的愧疚远不能用语言说尽。昨日,她才将东西寻回给我,谁知今日,就……”

    “你想救回我,她也想救回你,不是吗?”盟主将她往身上拢了拢,“我们便绝不能辜负她的一片心意,今后,我会连她的那一份好好活着,和你一起。”末了,又道:“答应我,别再做这样的事了。”

    “好,我答应你。”空梨长老抿着嘴道,“明日我们便向江湖宣布义女的事。”

    “都依你。”盟主说着,快步向她卧室走去。

    月光如练,洒满一地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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