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地板上并排放着几块床板,其中的两块床板上分别躺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和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被子裹着这两个人的身体,他们都看着正在发愣的小飞。
“小伙子,那里有被子。”老汉指了指一块床板上的几床未叠的被子。小飞看了看眼前的这两个人,愤愤不平地说:“他妈的!我出去后要告这帮混蛋!”
“小伙子,你是不是挨打了?在计生办的人面前,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他们打人可狠啦!以前有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被带到计生办,那个女人的老公赶来想把人带走,他说了一句‘我们不是你们乡的人,不归你们管’,就被计生办的这帮人打个半死。”老汉咳嗽了几声,“小伙子,你有几个孩子?”
“我哪里有孩子呀,婚都还没结呢。”小飞苦笑着说。
听了这话,老汉和中年男人都显得很惊讶,中年男人问:“那他们干吗抓你?”小飞沉默片刻,说:“我女朋友有个女儿,她们娘儿俩来我家玩,不晓得哪个人跟计生办的人说,我还没结婚就有了孩子,计生办的人就胡乱把我抓来了。”
老汉与中年男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小飞。中年男人说:“你是头婚,你女朋友是二婚呀。”小飞点点头,他默默地将一床被子铺到床板上,又将另一床被子盖在身上。
“那一定是你们村和你家有过节的人故意害你。”老汉十分肯定地说。小飞也是这么认为的,但他实在想不出谁跟他家有过节。
小飞默默地躺着,老汉与中年男人说着话。小飞从老汉口中得知,他是因为女儿超生才被抓来的。老汉的女儿头两胎都是女孩,为了生个男孩,夫妻俩躲到外地去了,后来终于生了个男孩,至今还没向计生办交钱。老汉的女婿只有一个瞎眼的老娘,计生办的人认为抓瞎眼的老太婆不管用,便把这老汉抓来了。老汉被关了三天,计生办的人每天都逼着他给女儿、女婿打电话,催他们赶快来计生办交钱,老汉的女儿、女婿已经答应过一两天回来。小飞从中年男人口中得知,他的老婆接连生了五个女儿,他以前向计生办交了不少钱,只为生个儿子。最小的女儿出生后,中年男人的老婆被强行做了输卵管结扎手术。当时,男人以为自己成了绝户,谁知他老婆后来居然给他生了个儿子。计生办的人调查到此事后,便把这个中年男人抓来了。
老汉与中年男人的言语表达着他们对计划生育的不满,在他 们眼里,计生办的那些人简直是一伙土匪。其实在很多人眼里,计生办的人就是公家养着的土匪,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的家庭,往往会被他们弄得鸡犬不宁。他们经常损坏人家的生活用品,搬走值钱的东西,抓老人,动手打人。这样的执法者,怎不令人畏惧而厌恶!
小飞明白,计划生育是一项基本国策,实行计划生育利国利民。那些一心想要儿子,没生儿子誓不罢休的人是愚昧、落后的。至于计生办的那些人,小飞认为,他们身为政府部门的执法人员,严格执法理所应当,他们暴力执法、胡乱抓人的行径却令他深恶痛绝。
在这个不眠之夜,小飞辗转反侧,他感觉到被子里有令人讨厌的跳蚤。睡在镇政府的房间里,使他内心与身体都不舒服。
远处传来雄鸡报晓声,天渐渐亮了。小飞望着窗外,黎明已代替了黑夜,他想,今天总该出去吧。
早上八点多钟,小飞看到了妈妈,母子俩隔着窗户说话。妈妈告诉小飞,淑娟一大早就带着燕燕回去了,她将带着自家的户口本和村委会的证明信来证明他的清白。燕燕出生后一直没有户口,淑娟离开小刚回到娘家后,她的父母花了一些钱,将燕燕的户口落在了他们家。
小飞妈妈跟儿子说了一会儿话,然后给他买来包子。她将包子送进窗内,小飞接过包子,看着面容憔悴的妈妈,他心里感到惭愧。妈妈一直为他的婚事操劳,现在,他终于有了对象,却还是不能让妈妈省心。
临近中午,小飞走出了那间“牢房”,和妈妈、淑娟一起回到家。妈妈炒着菜,小飞在厨房里和她说着话。
“妈,我实在想不出谁会存心害我,让计生办的人来抓我。”
“一定是她!”
“谁呀?”
“芳子,一定是这个坏女人!”
“芳子?咱家好像没得罪过她呀。”
“以前是没得罪过她,今年得罪了,十月里我把她家的那头怀了猪崽的母猪毒死了。可那事也不能完全怪我,你也晓得,她夫妻俩在村子里一向霸道,不就是仗着本家人多嘛。她家的猪不关着,放出来吃了咱家菜地里的菜,我跟她说了好几次,可她总把我的话当耳旁风,还是不把猪关起来。我一气之下就在咱家菜地下了老鼠药,结果她家的母猪就被毒死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前天我跟她说话的时候,她的脸色不太好看,说出的话也不中听。”
“以后别理芳子,她这个女人不但霸道,还喜欢说别人的闲话。那次她在你大伯家说,男的到了二十五六岁还没娶到老婆,不是家里穷就是人有问题,被我听到了,我当时挺生气的,不过我还是忍了,没跟她吵架。可她放猪出来吃了咱家的菜,跟她说了几次,她也不当一回事,这明摆着是欺负人嘛!”
午饭过后,小飞和淑娟坐在房间里看电视。淑娟看了看小飞,说:“小飞,是我连累了你,弄得你心里不痛快。”小飞说:“怎么能怪你呢,只能怪我们村有的人心太坏、计生办的人太可恶。这事已经过去了,就别想了。”小飞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我们结婚吧。”淑娟看着小飞,半天才说:“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真的觉得我们在一起会幸福吗?有时候唾沫能把人淹死。”
“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怕别人说闲话,我对你是真心的,难道你不愿意嫁给我吗?”
“那你妈能接受我吗?”
“呵呵!你还没看出来?我妈已经接受你了。我去跟我妈商量一下我们结婚的事。”
淑娟笑了笑,小飞走出房间,走进厨房,妈妈正洗着碗。
“妈,我要和淑娟结婚,今年就结。”
“淑娟人倒是不错,只是有个孩子。你既然真心喜欢她,我还能说什么呢。今年还剩几天,恐怕来不及了,家具还没买,你的房间也还没布置。要结婚也得等到明年正月,我去请你四爷爷给你看个好日子。”
“别让他看日子,那都是封建迷信,咱们自己定个日子得了!”
“结婚是一辈子的事,马虎不得,还是让你四爷爷给你看个日子吧。你晓得淑娟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吗?”
“她跟我说过,她是五月初五端午节出生的,你问这个干吗?”
“顺便让你四爷爷给你们查查八字,那她是几点钟出生的?”
“这个她没告诉我,我去问问她。”
小飞走出厨房,片刻之后,他又回到厨房,说:“她是晚上十点多钟出生的。”
“哦,她今年二十六岁,五月初五晚上十点多钟出生的,我记住了。”
小飞的四爷爷叫李四毛,是个六十多岁的老汉,他是小飞爷爷的胞弟,在兄弟当中排行老四。李四毛虽然是个庄稼汉,却经常被人称为先生,因为他会看日子、看风水、算命、主持传统葬礼。
将厨房收拾干净后,小飞妈妈去了李四毛家,李四毛坐在厅堂的椅子上吸着烟。
“四叔,今天没出门呀。”小飞妈妈笑容可掬地说。
“兰香,有什么事吗?”
“我想请你看个日子,小飞要结婚。”
“小飞要结婚?听说小飞的对象嫁过人,还带着个女孩,是真的吗?”
小飞妈妈收敛了笑容,说:“是啊,小飞真心喜欢她,我这个做妈能有什么办法呢。”
“小飞这孩子老实啊,不然也不会......话又说回来,现在的小伙子讨个老婆也不容易,小飞成了家,你也不用再为他的婚事操心了。他们打算在哪个月办婚事?”
“明年正月。”
李四毛从房间里拿出一个提包,又从提包里拿出一本线装旧书,他戴上老花镜翻看着这本书。过了许久,李四毛合上书,说:“正月初八是黄道吉日,就选这个日子吧。”小飞妈妈点点头:“可以。”李四毛从房间里拿出一大张红纸,裁出一小张长方形的红纸,然后用毛笔写上“丁亥年正月初八成婚大吉”。李四毛又用红纸做了个信封,他把写着结婚日期的红纸装入信封。
李四毛将红信封交到小飞妈妈手中。小飞妈妈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包,递到李四毛面前。李四毛接过红包,嘴上却说:“你我是自家人,给什么红包呀。”
小飞妈妈告别李四毛,她刚走出大门,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重新走进李四毛家,说:“四叔,我还想请你给小飞的对象算算命。”
“好的,她今年多少岁?什么时候出生的?”
......
小飞和淑娟一直坐在房间里看着电视,听到妈妈的脚步声,小飞走出房间,问道:“日子看好了吗?”妈妈点点头:“看好了,明年正月初八。”她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红纸做的信封,交到儿子手中。小飞抽出信封里的红纸,看完后笑着说:“四爷爷的小楷写得真好!”他看了看妈妈,发现她的脸色不太好看,便问:“妈,你怎么啦?”
“小飞,你过来,我跟你说个事。”妈妈将小飞领进自己的房间,“刚才你四爷爷给淑娟算了命,他说淑娟克夫,娶她做老婆的人,不死也会得重病,或者有牢狱之灾。”
“都什么年代了,你还信这个,反正我不信!四爷爷这种从事封建迷信活动的人,搁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他就是批斗的对象!”
妈妈说:“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小飞笑着说:“妈,你别想那么多,现在是自由恋爱的时代,男女双方有了感情,难道会因为算命先生的一句话就分手吗?日子已经选好了,明年正月初八我就把淑娟娶进门!”
妈妈没再说什么,小飞回到自己房间,仍然陪着淑娟看电视。他把结婚日期告诉了淑娟,淑娟笑了笑,问道:“那我的八字怎样?” “好得很!我四爷爷说,你是富贵命,我们俩一定能白头偕老。”
这时,淑娟的手机响了,她接通电话,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她的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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