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秋风寂寂,洛阳城郊外的小道上,一道影子由远而近,慢慢拉长。
马蹄声踢踢踏踏,不似赶路,更像是在漫不经心地踱步,一如它的主人。
一个衣着青衫的中年落拓文人,一手执壶,一手牵马,摇摇晃晃地走着,嘴里吟唱着:“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呃,哦,没有雪——”
马儿从鼻腔里喷出一口热气,似在鄙夷主人的痴癫。
“咦,怎么有声音?是琵琶!这鬼地方,居然有人弹琵琶,有意思!”
这文人仿若闻到鱼腥味的猫,努力睁开了迷蒙的醉眼,踉跄着翻身上马:“走,大宝,我们瞧瞧去。”
这是一个清冷的庄子,大概是哪个大户人家用来安置犯错的下人的地方。此时,屋子例外都简单地挂了白幡,很明显:有人仙逝了。
然而,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的人,个个青衫文雅,一脸自如自得,完全不像有人去世。两桌宴席,觥筹交错。正中央一位衣着鲜亮的琵琶女,正入神地弹着琵琶。那琴声算不得上等,众人却不计较,听得摇头晃脑。中年文人越瞧越惊奇。
他正忍不住上前,忽然听到有人唱喏:“吉时到,宾客行祭拜礼。”
琴声停下来了。整个庄子一片寂静。所有的宾客手执酒杯,高高朝向灵堂方向,众人赞道:“有女俞氏,善琵琶,艳压洛阳,慰我众心。期许将来,不得应允。红颜薄命,一朝归西。天帝有使,织女归行,吾等敬拜恭送之~~~~~”
“琵琶女俞氏”五个字,就像一道晴天巨雷,生生劈进中年文人的心里。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不可能,不可能……”他疯了一样冲了进去。他看到了跪在旁边,一脸悲戚的年轻男子:“你是……俞简。”
年轻男子抬头:“方展高,你还敢回来!!你给我走,我姐姐,不想看见你!”
年轻男子失去理智,也忘记圣人君子训,直接动手推搡起来。
一顿兵荒马乱之后,一脸伤痕、泪痕的方展高,总算打听到了俞虹的事:那年,他毅然决然从军而去,立志要当第一军师。她弹琵琶一曲送别,她眼角的泪,滴在他心头,却没能阻拦他高飞的决心。一别经年,头几年只听说她的琵琶弹得越来越好,得到一位大儒者的赞赏,一时文人骚客追随者无数,身价水涨船高。他以为她过得很好,而自己,军师梦碎,落魄文人一个,便断了回乡找她的念头。
这次,若不是醉酒路过,他尚不知,俞虹她……“这是为什么?”
他哽着嗓子问。“她,不是过得很好吗?”
“我姐姐一心守着和你的诺言,谁来说亲都不肯嫁。一年,两年,三年……却一直没有你的消息。后来,姐姐遭人暗算,被迫嫁给了那经商的阿堵物,我姐姐心高气傲,怎么受的了那样的折辱。不到一年,便病体缠身,被打发到庄子里来等死!好啦,现在她终于解脱啦,再也不用等你这个负心汉,也不用留在这世上,被欺辱!”
中年文人如遭雷击,愣在当场,久久不能反应。突然,他一口气血喷涌而出:“我,我对不起虹儿!”
晕倒之前,他眼前似乎还看见,那个拉着自己的手的小女孩,她笑颜如花,天真地喊着“高哥哥,高哥哥,长大以后,我要嫁给你。”
又似见到她,月圆之夜,寂寞地点着一盏灯,一遍又一遍地弹着琵琶曲,瘦弱的身影令人断肠。
又似见到她,粉腮含泪,眼神绝望,颤巍巍地伸出双手,无声地喊着:“高哥哥,救我……”
他知道,自己,也活不了了。
是夜,方展高猝死,隔日与俞虹合葬于洛阳郊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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