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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如何处理亲情的边界问题|大哥鲁迅

5.如何处理亲情的边界问题|大哥鲁迅

作者: 月曦花宸 | 来源:发表于2024-01-08 00:12 被阅读0次

    课程笔记


      我以前的蔷薇的梦,原来都是虚幻,现在所见的,或者才是真的人生。

      鲁迅在日本看到了给他极大震动的砍头幻灯片,周作人只看到了上野的樱花,浪漫地落成一片。

      一个自己过的不舒服、不幸福的人,又怎么建立一个舒服、幸福的家庭呢?


    鲁迅的人生哲学

    第五课:如何处理亲情的边界问题


      你在生活中一定见过这样的人:他们看上去身段灵活,处事有手段,在外面什么复杂的人际关系都能捋顺,但回到家里,武功尽废,对如何处理和家人的关系,把亲情的亲疏远近维持在一个合适的分寸上,束手无策。要么太近,要么太远,结果不是把自己变成家人眼中的一个硬疙瘩,就是把家人变成自己的一根软肋。

      鲁迅就是这样的人。

      用我们现在的话来说,就是把握不好人与人之间的边界,对亲近的人尤其如此。这一课,我们就来聊聊鲁迅和他的二弟周作人,如何从亲密无间,到永不相见。

      第一部分,兄弟怡怡。

      我们先说周家兄妹几个的基本情况:周伯颐和鲁瑞夫妇一共生有四男一女,长子鲁迅,次子周作人,三子周建人,长大成人的是他们兄弟三个。四子周樁寿和小女端姑都不幸夭折了。鲁迅长二弟周作人四岁,长三弟周建人七岁,可能因为年纪关系,鲁迅和二弟周作人关系比较近一些,如果是小时候跟在鲁迅后面玩,是因为弟弟对哥哥的依赖,那么到了读书识字,稍懂人事的时候,周作人几乎亦步亦趋的跟紧鲁迅,就有了一种英雄崇拜的心理。

      可以说从少年到中年,确切的说到1923年7月,著名的“兄弟失和事件”发生之前,对周作人来说,年长四岁的大哥鲁迅一直是他人生路上的开路人,而他也一直是大哥的忠实追随者。他们从小感情就很好,鲁迅13岁的时候,因为祖父科场案风波,兄弟俩避难到外婆家生活了一段时间,虽然说都是亲戚,但只有他们俩是外姓。这种相依为命,寄人篱下的处境,显然又加深了他们的兄弟情。

      鲁迅那会儿正处于好奇心和求知欲旺盛的年纪,自顾不暇,还没有教二弟周作人“作人”的大哥意识。没有言传,但有身教。鲁迅对书近乎贪婪的热爱,让周作人印象深刻,甚至影响了他日后写文章,做学问的方式方法。

      周作人多年后写回忆有关少年鲁迅读书的文字,许多细节都描述的一清二楚。

      鲁迅能画书

      在外婆家避难时,他们在大舅父家看到一册《毛诗品物图考》,这可能是鲁迅对美术发生兴趣的起源,看的眼红手热,就买来明公纸影描《荡寇志》里的插画。周作人自豪地说,在一众表兄弟中,至于图画,则除鲁迅之外,谁都动手不来。

      鲁迅擅讲书

      晚上早早就寝却不睡,给弟弟讲古今,还是个长篇连载,周作人完全听的醉了,以至于清醒过来,只模糊记得故事发生在一座仙山上,有“赤蚁如象”供差遣,可炼玉补(骨)肉,起死回生。

      鲁迅会找书

      在外婆家时,大舅父订了一份当时进步知识分子必看的《申报》。大舅父只订不看,跟我们现在很多人买书不看一样,但鲁迅拿过来就读,到处找新杂志出版的信息,最后用剪刀把它剪下来。晚年周作人还能把报纸上的鱼肝油广告词背下来,这说明他当时应该是大哥的得力助手。

      鲁迅爱抄书

      只要弄到一部书,不管好坏,抄了再说,越抄越有方向,越有感觉。后来鲁迅买到一部《二酋唐丛书》,这书抄下来直接启发了《古小说钩沉》,《会稽郡故书杂集》等学术巨著的编写思路。鲁迅的抄书癖好对周作人影响很大,晚年周作人文风大变,几乎全靠引用,连缀成文,人称“文抄公”体,就有这方面的原因。

      这段厮混在一起,纵情读书的少年岁月,鲁迅既完成了自我教育,也无形中完成了对二弟的文化启蒙。两兄弟企图玩到一起,有年龄相近的原因,现在就有志趣相投的意思,书,将成为他们兄弟感情发展中极为重要的情感链接和精神纽带。

      从此以后,周作人从血缘上的弟弟变成了鲁迅学识上的迷弟。可惜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大哥要逃异地到南京上学了,在绍兴一起生活的日子,周作人是幸福的,因为有大哥可以信,在鲁迅离开绍兴的日子,留守的周作人慌了,开始和大哥通信,异地求学的青年鲁迅也开始有了大哥的责任感。

      他在和周作人频繁的通信中,谈书,荐书,指导读书,开阔在老家周作人的阅读视野,但信里最想表达的,是对二弟和家人的思念。这段时间的鲁迅特别感性,他一到南京就写了篇杂记,寄了回去,里面说:远在千里的老亲弱弟,这会儿肯定在讨论自己到了哪里,一想到这里就柔肠寸断,涕不可仰。

      周作人日夜盼望大哥的南京来信,来了信不光反复拜读,读完了还要认真抄写到自己的日记里,于是许多鲁迅早年的文章得以幸存。鲁迅的只言片语和随手馈赠,在周作人那里都是极为珍贵的。有一次鲁迅放假回家,带给周作人一张江南陆师学堂行图,周作人如获至宝,特地花了六分洋钱给裱起来。每当鲁迅放假回家和假期结束返校,周作人的心情就在大喜过望和黯然神伤中来回横跳。

      大哥信里的异地见闻看多了,在家里听祖父呼来喝去的日子也受够了,周作人也想跟随大哥脚步,去南京这个异地念书,看世界,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哥鲁迅的果断支持。后来兄弟俩通信的剧情概要是:

      周作人:
      大哥,我想去南京念书,
      家里不放行怎么办?

      鲁迅:
      别着急,我来办。

      于是鲁迅跑前跑后,先去说动在南京的叔祖周椒生,接着,写信给家里的祖父,请求批准。过了家族长辈这一关,鲁迅又为周作人的南京之行做好了安排和准备。1901年9月18日,周作人成了大哥之前的学校,南京水师学堂的大一新生,从鲁迅的迷弟成了学弟。

      鲁迅这时已经转学到矿物学堂,但这并不妨碍兄弟俩频繁来往。他们经常是,你下午来,我下午去,或者鲁迅到周作人的学校里住一夜,第二天再回去。还有许多次,下午来了,晚上又来。一天不见鲁迅,周作人就茶不思饭不想,只想洗洗睡。

      他在日记里写道:候大哥不至,归而复作……即睡,时七下钟。

      见了面,分享新书,一起读报,有聊不完的话题,对鲁迅影响深远的《天演论》,就是在这会儿看的。兄弟俩的活动,也不光光是看书,有一次鲁迅在句容下矿井实习回来,还给周作人带了一包铁、铜、煤矿石样品,让他开开眼。周末他们就到鼓楼游玩,下关喝茶。

      周作人性格温顺,近于木讷,后来很多接触过他的,听他讲过课的人,都有这样的印象。但是和鲁迅同在南京读书的日子。却是他人生中难得的活泼时刻,仿佛和大哥共处的少年时光又回来了,这样又过了半年,很快,周作人又慌了,大哥准备去日本了。从挨着一起读书到分居异地通信的人生,又再次重启。

      1902年4月4号,鲁迅抵达日本横滨,在弘文学院学习日语。就像当年刚到南京那样,一落脚,他就把途中的日记《扶桑记行》寄给二弟,可惜后来遗失了。入学没几天,鲁迅穿上学院制服,拍了三张照片,其中寄给二弟这张,背后有个题词,这段词写的实在鼓荡人心。再有照片上的鲁迅,彼时英姿勃发,难怪周作人看了要去城南配一个相框,悬挂在室内,才能平复内心的悸动。我把这个题词完整引录如下:

      会稽山下之平民,
      日出国中之游子,
      弘文学院之制服,
      铃木真一之摄影,
      二十余龄之青年,
      四月中旬之吉日,
      走五千余里之邮筒,
      逢星杓仲弟之英盼。

      这话得亏不是写给异性友人的,否则以文笔之撩啊,谁受得了呢。

      日本是亚洲开风气之先的地方,鲁迅在那里接到了西方前沿思想的潮流和中国进步的变革力量,受了不小的震动。有了再不学习就要落后挨打的危机感。他把这个危机感写到了信里面,同步给在南京的二弟。

      隔三差五给周作人开书单,让他买来看,托人带给他新书报,恨不得往他脑袋里插个U盘。周作人嘴上不叫苦,但都写在日记里,看《穆勒名学》三篇,苦不甚解。日后,周作人对日本和日本文化情有独钟,就是在这段时间打下的基础。

      自己在南京只有苦闷,大哥在日本像开了副本,周作人开始对日本心向往之,只不过他没有鲁迅那么有主张和行动力。有一次官派到日本留学的机会没争取到,他想赌气退学,但被大哥断然拒绝。好不容易练满五年,熬到大学毕业,周作人历经曲折,得到了官费留日的机会。

      1906年,鲁迅回了趟国。也就是被母亲骗回家成亲那一次。新婚四天后,鲁迅带着周作人一起回到了日本。从1906年到1909年,兄弟二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三年。这时,鲁迅已经从仙台医专退学,来到东京,打算专心搞文学。他相信文艺可以转移性情,可以改造社会。

      那时候文科还不是什么服务业。在东京,鲁迅什么学校也不去了,他把学籍挂在一所德语学校。收购新旧德文书报,在家自修。因为他想要了解的那些弱小民族的文学作品,英语版本很少,只有德文还有。

      一圈看下来,鲁迅决定以翻译为己任,把东欧和北欧国家那些富于叫喊、反抗精神的作品介绍到国内。在绍兴老家,跟在大哥后面看书,到南京上学,在大哥指引下找书看,周作人默默修炼了成了自己的内力,已经从当初的小迷弟,成为大哥的好搭档,文坛上的周氏兄弟登场了。

      在日本期间,他们合译了《红星佚史》《劲草》以及著名的《域外小说集》等作品。兄弟俩配合默契,有时分工各译一部分,有时是周作人直接上手译出一稿,再交给鲁迅修改,这种穷留学生的时光是愉快的。周作人后来回忆说,他们翻译俄国长篇小说《劲草》时,是在阴冷的冬天,房间又大,可是他们说说笑笑,一边翻着,一边讨论着里面的情节,一点都不觉得困乏和寒冷,一直等到抄成一厚本。

      搞翻译不怕困难,就怕犯懒,有段时间周作人不在状态,拖拖拉拉,就是不想好好工作。鲁迅越看越气,有一天给他来了点小暴力,挥起拳头在他头上打了好几下,幸好被好友许寿裳赶来劝开了。

      鲁迅没说为啥打他,但事后周作人反省说,“如果是为了我不认真工作的缘故,确实该打。”不管是说说笑笑还是打打闹闹,其实都是为了对译作的质量负责,这里有他们启蒙民智的用心和厚望,容不得半点马虎。兄弟二人至交,许寿裳也通晓德语,他比对德文原文看了《域外小说集》之后,给出这样的高度评价:

      字字忠实,丝毫不苟,无任意增删之弊,实为异界开辟一个新时代的纪念碑。

      搞翻译之外,他们还踌躇满志。办过杂志取名《新生》。可过程中不是人不到位,就是钱不到位,问题一堆,最终,《新生》也没有新生。折腾一通后,两兄弟还是觉得搞翻译,不折腾。

      在合作译书这段时间里,周作人的译稿都要经过鲁迅的手改了一道,周作人的悟性好,一来二去进入了文章之道,也知道了鲁迅在文学上的造诣之高。从指导读书的大哥到指导写作的老师,鲁迅在周作人的人生道路上,又多了一个新角色。自此,直至差不多决裂前,即便身为名教授,名作家,写完文章给大哥审阅修改,再拿去发表,是周作人始终保持的习惯。

      时间来到了1909年8月,此时,他们在东京已经三年了,鲁迅决定结束前后长达七年的留学生涯,回国找事儿做。周作人这次不像之前一样,大哥去哪,自己就去哪。一方面,这时周作人已经出师了,他读书杂,文笔好,在语言上比大哥还要有天分。艰深的希腊文和梵文都开始涉猎了,所以在为文求学上不那么依赖鲁迅。

      另一方面,日本的文化环境对他这种闷头不善社交的性格,比较友好,适合安静的做学问,更重要的一方面是,他此时和一个叫羽太信子的日本女人结婚了。女方家人多事多,一时走不了。鲁迅的回国,就与最后这一条有关,这个我们留到下文再说。

      鲁迅回国后,在杭州和绍兴老家做了一些教育方面的工作,时间都不长,直到好友许寿裳给了他一个在教育部的内推,才在北京安定下来。又三年过去,这一年是1921年,大概在半年前,他亲自去了趟日本,连说带劝把周作人夫妇叫回了国,原因我们也一并留到下文再说。

      刚回国时,周作人呆在老家没事可干,就远程给在北京的大哥整理了一些做小说研究的史料,往来通信不绝,似乎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周作人一个堂堂的日本留学生,闲在家里也不是个事儿。鲁迅看着着急,他到处打听托关系,帮周作人在北京找了门路,这一找,就找到了1917年。

      经鲁迅向北大校长蔡元培介绍,周作人得到一个北大国史馆编纂的工作,不久当上了北大教授。这一年,鲁迅37岁,周作人,33岁。也是这一年,在全国影响很大的《新青年》杂志,把编辑部迁到了北京。圈里人,早就知道周氏兄弟是人中龙凤,用老是来跟鲁迅约稿的钱玄同的话来说,我认为周氏兄弟思想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所以竭力怂恿他们给《新青年》写文章。天时地利人和,他们多年勤修苦练,现在到了喷薄而发的时候。

      1917年9月,周作人发表了他第一篇白话文作品,译自古希腊文的《古诗今译》,1918年5月,鲁迅一出手,就是名震天下的《狂人日记》。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为兄为父,亦师亦友亦搭档,鲁迅和周作人兄弟怡怡的关系,发展到高潮,便是成为文坛上声名大噪的周氏兄弟。

      而在现实生活中。他们的关系遇到了前所未有的亲密阶段,鲁迅着手落实他们的大家庭计划。1919年7月,鲁迅开始在北京看房,他要选一处宽门大院,把周作人和周建人两兄弟家,及绍兴老家的老母亲,发妻,全部接过来一起住。看好房子,下面就是着手办手续买房,请工,买材料,搞装修,基本都是鲁迅一个人在忙活。

      从7月初忙活到12月底,房屋改造工程全部完毕,全家三代12口人,住进了北京西城区新街口街道的八道湾11号。八道湾11号是鲁迅最有名的故居之一。1923年7月,鲁迅和周作人迷雾重重的失和事件就发生在这座宅院里。

      接下来,我们讲第二部分:兄弟失和。

      前面我们花了很长的篇幅讲周氏兄弟如何感情要好,如何从少年踏入中年,如何彼此成就,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的画面。一般兄弟姐妹各自成家立业后,往往身不由己,都会因为一些现实问题保持一个适当的距离,但他们整个的走向就是关系越来越紧密,好像那些现实问题从来都不会对他们产生困扰。

      由于同在北京教育系统供职,也由于同在文学事业上相近的审美追求,更由于他们住在有衣同穿,有饭同食的理想国般的大家庭中,按理说,这种情同手足的兄弟神话会一直演绎下去,所以当这个兄弟神话有一天突然破灭之后,直到鲁迅去世,两兄弟再未相见,这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难以理解,也难以接受的突发情况。

      因此,也让我们对这段看上去很美的兄弟关系,不得不打一个问号。

      还是让我们先回到1923年7月14号。这是他们兄弟关系破碎的一天,鲁迅在当天的日记上写道:是夜始,改在自室吃饭,自具一肴,此可记也。

      此前,鲁迅是和周作人一家一起吃饭的。多年后,三弟周建人说到这件事还很气不过:居然敢不让鲁迅吃饭了,真厉害。

      而从小记日记甚勤的周作人,这一天一个字没写,但是过了四天,他写了一封信给鲁迅:

      鲁迅先生,我昨日才知道——但过去的事不必再说了,我不是基督徒,却幸而尚能担受得起,也不想责难,大家都是可怜的人间,我以前的蔷薇的梦,原来都是虚幻,现在所见或者才是真的人生。我想订正我的思想,重新入新的生活。以后请不要再到后面的院子里来,没有别的话,愿你安心,自重。
           7月18日,作人

      第二天,周作人把信送过去,鲁迅想和他谈谈,周作人没有答应。从这以后,不管是鲁迅还是周作人,关于这件事就再也没有提过了。周作人的信和拒绝坐下来谈谈的姿态,给鲁迅的冲击很大,他觉得没有什么再说的必要了,更没有继续同住一屋的可能了,所以仅仅过了一周,他就到外面看房子,准备搬出去。

      8月2号,鲁迅和朱安就搬进了砖塔胡同里。这次失和并没有在沉默中结束。1924年6月11日,也就是大概十个月之后,鲁迅到八道湾取自己东西,结果被周作人夫妇污言秽语一通辱骂,据说骂到上头的时候,周作人还拿起一个一尺高的狮形铜香炉,朝着鲁迅砸过去,幸好没打中,被前来说和的有人劝开了。

      回到砖大胡同的家,鲁迅大病一场,一个多月才好,晚年鲁迅久病不治,似乎就在这里埋下了病根。从平静的绝交信,到辱骂,再到大打出手,这对兄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鲁迅生前从不提,也没人敢问。

      1936年,鲁迅逝世之后,他这方面的线索似乎是断了,周作人起先不愿意谈,后来态度发生了转变,晚年写了很多抢救性的回忆鲁迅的文字,被问起关于鲁迅的问题,也积极回答,可是关于这件事,他只有三个字:不辩解。

      这再一次显示了这对兄弟的默契。当事人不开口,但这不是说就无从分析背后的原因了。关起门来,外人只能乱猜,但门里的家人还是有些观察的。老三周建人心直口快,他言之凿凿说,鲁迅和周作人失和的真正原因是家庭纠纷。过日子,不过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七个字,八道湾的周宅也不例外,所以这个家庭纠纷分析起来,其实一个钱字闹的。

      这里就要来给周家算一本经济账了。上文说,八大湾住宅几乎是鲁迅一个人出钱出力包办下来的,为此也背了不少外债,但他把这个当家的经济大权让给了弟媳妇羽太信子,自己和周作人是家里的两个经济来源,周建人当时工资还没着落,鲁迅这边的情况是:教育部月薪300,后来会有欠薪的情况,不过他还有稿费等副业收入。

      周作人的收入情况是:北大开的薪水后来涨到了200,他兼课程有220,再加上稿费之类,这阶段每个月的收入甚至比鲁迅还要多。两兄弟除了留下一部分作为买出应酬之外,都交给羽太信子。交到羽太信子手里,至少每个月是600块。这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只要支配得当,用来指引全家十几口人和两三个佣人的开销,是绰绰有余的。

      但事实证明,羽太信子不是一个称职的当家人。兄弟失和后,母亲虽然对老大,老二何以闹成这样感到不解,但她对邻居于芳说过这样一段话:

      “你们大先生对二太太当家是有意见的,因为她排场太大,用钱没有计划,常常弄得家里入不敷出,要向别人去借,是不好的。”

      据统计,仅仅是1920年这一年,鲁迅向朋友借钱就有21次。徐广平说,鲁迅跟她讲过八道湾的情形:无论大病小病,都要请日本医生。有时刚借钱回家,就看到医生的汽车从家里走出来。他就想,我用黄包车运来的,怎敌得过汽车运走的呢?

      周建人很心疼大哥,说,鲁迅晚上写文章,买香烟和点心的钱都没有。鲁迅还是老样子,出钱又出力,今天小孩生病,明天大人住院,全是他忙前忙后。送医院、探视、看护。1920年,他的日记里有整整三个月,都在记录去医院的事情。可是这些付出并没有得到当家人羽太信子的感谢,非但没有感谢,反而增加了对鲁迅的不满。

      这个不满有两层,一层是周作人那会儿,无论是社会地位还是收入水平,都跟鲁迅不相上下,甚至是略冒一头,信子一开始就想分开住,不愿住到一块。

      第二层是,鲁迅会有一些劝周作人不要乱花钱的话,传到了信子耳里,让她觉得是在批评自己。由此,心生不快,她会扔掉鲁迅带给自己小孩的糖果,也不让自己小孩到他屋里去玩。

      羽太信子性格强势,又有歇斯底里症。个性软弱的周作人被拿捏的死死的。鲁迅对许广平说过,信子一装死,他(周作人)就屈服了。尽管已经委曲求全,但鲁迅是个性格强势的人,所以在很多人看来,表面是兄弟起纷争,实际上是大伯和弟媳的矛盾。

      鲁迅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从一些边边角角的信息里面都可以看到,对这位弟媳,他是有意见的,例如,他在1924年,用“宴之敖”做过笔名,在1927年的小说,《铸剑》中为里面的剑客取名叫“宴之敖者”,鲁迅对许广平解释过,这个名字含有被家里的日本女人驱逐出去的意思。

      从1919年年底,全家人入住八道湾,到1923年8月鲁迅搬出八道湾,不到四年的时间里,这种整天为钱奔忙,焦头烂额的大家庭生活,很快走到了尽头。在突如其来,又似乎是命中注定的兄弟失和中,这个大家庭的理想,最终分崩离析。

      失和之后,鲁迅和周作人还通过三弟周建人,以及共同的好友间接说明了彼此的情况,动态,甚至表示隐约的关心,但从前兄弟怡怡的日子是一去不复返了。周作人记得,八岁前,有一次哥俩在祖母的床前,通过一个兄弟失散的小戏,两人来回行走,大哥贤弟的呼叫,叫声很是凄苦,可就是找不到彼此。现在看这个小故事,似乎成为了如今兄弟俩结局的预言。

      现在我们回头看这桩现代文学史上的重要事件,鲁迅要负主要责任,他的问题就在于:太负责了。鲁迅一直把自己定位成家庭和家人的供养者和牺牲者。从他和周作人这条关系来看,我们发现,周作人就像一个拽着他大哥衣角,走到哪儿跟到哪儿的巨婴。被保护的很好,所以他们经常生活在一个共同环境,但是看到的感受就像是两个世界。

      少年时避难外婆家,被大舅父蔑称为“乞食者”,回到家被家族长辈逼迫在不利于自身的协议上签字,这些鲁迅默默的扛了下来,对周作人没有提起过。所以鲁迅想到年少的经历会情绪波动到无法冷静。周作人对少年的记忆却有一丝美好的滤镜。

      到了日本留学时期,鲁迅更像是弟弟的全职保姆。周作人说,“我始终同鲁迅在一处居住,有什么对外的需要,都由他去办了,简直用不着我来说话。”所以鲁迅在日本看到了给他极大震动的砍头幻灯片,周作人只看到了上野的樱花,浪漫地落成了一片。

      那句话说的好,哪有什么岁月静好,只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习惯了跟在大哥后头,自然什么事也就不想出头,于是周作人在日本结婚,要养家,还要养妻子一家,鲁迅二话不说,回国找事做,给他不停的寄钱,替他养。后来家里的田产卖光了,实在无法支撑他们在日本的开销。鲁迅去日本把周作人叫回来,心里还很不忍,怪自己无能。

      因而,后来他执意要把一大家子聚到一起住,把自己的全部收入供养弟弟的家庭生活,就有一种补偿的心态。鲁迅说,让别人过得舒服些,自己没有幸福不要紧,看到别人得到幸福生活也是舒服的。

      但是一个自己过的不舒服,不幸福的人,又怎么能建立一个舒服幸福的家庭呢?在兄弟失和的那个难眠的夜晚,我想,鲁迅一定想明白了这个简单而又朴素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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