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黄
盛忠民
阿黄的死犹如一根绳子在我心头打了个结,虽然时间过去十多年,愧疚之情依然不能释怀。
阿黄是一条狗,一条我迄今为止唯一养大的狗。之前没养过,之后也没有养成功过。许多时候人与人之间,感性和理性总存在些许差别,但在我看来人与动物之间,很少有这些区分。就像我跟阿黄,它能懂得我的眼神,能够捕捉到我身上的每一个细微,我的一举一动它都能感知。它熟悉我的所有气息变化,哪怕还没见到我,只要有我的声音,它都会竖起耳朵倾听。远远地跑来,前爪蹲下,紧跟着后腿也弯曲下去,微仰起头,两只耳朵朝后横竖,整条尾巴摇晃着。它舔着我的裤管,眼睛里放着和善的光,我到哪它跟到哪。每一次回家,它都是用这样的方式,来表达,来迎接。
阿黄在很小的时候,便被我从邻居家抓了来,那时还没断奶。母狗一次生了五个崽,它是最后生下来的尾崽,虽生得虎头虎脑,但明显比其它的几个崽要柔弱的多,吃奶时总被兄弟姐妹挤在一边。阿黄的母亲是一条瘦弱的黑狗,怀孕时,主人心疼它,买来许多营养品喂它,甚至还买来猪脚,就为了让它多产奶。小狗崽渐渐长大,母黑狗的奶水经常不够,阿黄更加抢不到奶吃。我觉得阿黄好可怜,就把它抓到家里,收养了它。我买来牛奶,开始阿黄不肯吃,经不住饿,还是吃了。阿黄从吃奶到吃粥,再到吃饭,最后能吃肉骨头了,啃得津津有味。但似乎吃不得鸡鸭的骨头,一吃鸡鸭骨头就会卡喉咙,会难受。就像一个人的爱好一样,有人喜欢喝酒,有人喜欢抽烟,有人喜欢吃素,有人喜欢吃荤。阿黄一生喜欢吃猪骨头、牛骨头、羊骨头,以及其他动物的骨头,就是不喜欢吃鸡鸭骨头。
阿黄熟悉了我家的味道,除了被抓来的第一个晚上,它哭闹了一夜。没过几天,它或许感受到了我们对它的温暖,像个受宠的孩子般嬉戏起来。在我家老房子的泥地上玩耍、打滚,在我的脚后跟屁颠颠地转来转去。期间,它的母亲,那条瘦弱的母黑狗,来过我家几次。它远远地看着阿黄,眼睛里露出柔和的神色。有一回,不知什么原因,阿黄低声鸣叫不停。母黑狗站在我家老房子的木头门槛边,看了好久。我们一不留神,母狗居然叼起阿黄就走。阿黄好像并不领它母亲的情,没多久自己跑了回来。我发现阿黄的小脚有点跛,查看了一下,原来被什么东西压了。豁然明白它母亲要叼走它的缘由了,不禁叹息。看来这世上所有的生命,都有一个共性,母爱的伟大不仅仅存在于我们人类当中。
阿黄不喜吠叫,就像有人不喜多言。哪怕隔壁邻居的几只狗,见到生人或者奇怪的事,群吠起来,它也只是竖起耳朵倾听,从不加入其中。也有例外,那天清晨,阿黄在我家老屋后门头,大声吠叫起来。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起来推开后门,只见一条大蛇在吞噬着一只大老鼠。阿黄手足无措,跳来跳去对着蛇鼠大声吠叫,喉咙都叫得变了声。我回身从门旮旯里,拿出一把锄头,要打死蛇。这时住在旁边老屋里的父母也起来,推开他们自己的后门,我母亲不让我打蛇。此刻,大蛇已经吞下了半只老鼠,身体动弹不得。母亲叫父亲拿来畚箕,用锄头勾起大蛇,放进畚箕。提去后山草丛中,放了。阿黄停止吠叫,仰起头一副得意的样子看着我,我摸摸它的头,它眯着眼睛享受着我对它的亲抚。至于母亲的举动,我一直到后来才明白。原来我的属相是蛇,母亲不允许打死大蛇,她害怕我会受到某种神秘的伤害。
阿黄就这样在我家默默地生活着,晚上睡在我家老房子的门槛旁;白天,或替我们守家,或跟着一块去山上、地里,它放佛是我家里的一员。
要不是那次意外,它会一直陪伴我们。
一个冬天的晌午,天上没有太阳。我们离开家,走了趟远方亲戚。留下了阿黄看守老屋,在墙角给它留下了一些食物。阿黄没有摇头摆尾,静静地站在门槛边目送我们离开,眼里尽是不舍。
三天以后,回到家中。却不见阿黄跑来低声吠叫,匍匐于脚跟。我们感觉不妙,赶紧问邻居。才知道阿黄在前一天,跑到门口路上眺望,不想被一辆卡车撞到。阿黄努力挣扎着朝老宅方向爬行,想回到家里。无奈伤势过重,终究没有回到它想回的地方,留下一路血迹,死在离老屋不远的路旁。
阿黄的尸体,被好心的邻居捡了,放在我家的门槛边。我看着阿黄僵硬的尸体,眼角还有干涸的泪痕,我的心一阵绞痛。父亲默默地走过来,捡起阿黄的尸体,拿了锄头径直去埋在了一棵柿子树的下面。
后来,我陆陆续续养了好几条狗,但不是小狗夭折,就是狗在刚出落成年就生病而亡。始终不再和它们有渊源了,索性再也不养狗了,阿黄成了我挥之不去的记忆之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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