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晚，还是在北京展览馆的北展剧场，还是中国歌剧舞剧院呈现的，还是孔德辛导演的，还是张渠作曲的舞剧（上次观看舞剧是上周末的《昭君出塞》）。

票

这是我看过的最丰富的最古典的古典舞剧了！

首先序幕发现是现场民乐团演奏，就已经很惊喜了，在开篇群舞导入后，直接男主孔子就一支独舞大开，然后女主妃一支晨起梳洗熏香，也是大开，之后进入孔子的美好梦境，简直堪称中国歌剧舞剧院的汇报演出——男子广袖，女子群舞水袖，女子独舞水袖，男子群舞（书简舞），男子剑舞轮番上阵！最后的谢幕，也是体现了剧组们为了观众的票钱回本努力到最后一刻的诚意：和《昭君出塞》一样地，谢幕也是照着配乐编排得很充分，妃上来做高难度空中翻、转技巧（似乎是云里和绞腿蹦子），孔子上来，也是高难度空中翻、转技巧，而且是一个接着一个，天啊我不够专业无法形容出他们做了什么。

开场+孔子

开场依稀记得是女子群舞，身着红裙，手执翎羽。之后孔子在群舞向两处散去后，仿佛从远古的历史中被唤醒一般地，转身面向观众，开始人物的独舞。此时的他是意气风发的，踌躇满志的。这段男子身韵舞蹈，非常精彩，看上去也超级难啊，一般都是留到第二幕给观众叫好的吧，一上来就毫无保留地展现给我们，真是够意思！

妃

舞剧怎么少的了女性角色，虽然此剧主角是孔子，但是还是要有位出众的女舞者跳独舞与双人舞，才会让观众们更加觉得不虚此行，对吧。在宫廷之中，榻上卧着的贵”妃“醒了，梳洗更衣，尽显雍容华贵。我借来了望远镜看了一小会儿，终于能看清一些细节，包括演员的表情，飘逸的衣角，演员莫不是有极致的控制才能在做高难度技巧的同时也能表现得如此轻巧与游刃有余！不过感觉其他侍女角色的演员们，服装是黑白的有点儿花，对于我这种眼神儿不太好的观众来说比较难看清他们的动作。

进谏+政变

朝堂上，孔子进谏的路被装腔作势的”臣“挡住，身居高堂的主”公“却不理朝政，任由奸臣祸乱朝野。孔子手中的写有政治抱负的竹简，被弃之于地。正当孔子愤慨转到失望的时候，妃捡起竹简，赞同孔子的治国理念，想要献给主公，怎奈主公沉溺女色。

政变，身披黑色披风的臣的群舞演员们（为了表现黑恶势力的压迫感，这种服装好像很常被导演使用，比如《永不消逝的电波》里的清理地下工作者的国民党特务）、侍女们把公和妃团团围住，妃在抗争过后仍是逃不了赐白绫的命运。

绝粮

孔子带着弟子出逃，与路上的穷苦底层百姓一起遭受饥荒，他们看遍了人间疾苦。当权者愚弄百姓，但是孔子等人认为，贫者不受嗟来之食，宁愿自己饿着。这里三位弟子的形象也挺有意思，一位带着草帽人高马大十分莽撞总是冲在前面，一位手持古琴，另一位没什么印象——很像子路和颜回啊有没有！孔子饿着饿着就进入了虚幻梦境中。

梦境

孔子的梦境是全局的高光——既是表演意义上的也是物理意义上的，确实这一段的舞台灯光也是最明亮的。

梦境中人人尚礼，在杏林，弟子们向孔子学习大道。这段《书简舞》是男子群舞，演员们书生意气，手持书简，摇头晃脑似乎在背诵经书，脚步轻快（不知道此舞段的正式名称是什么）。这是我舞剧中最喜欢的男子群舞了。青年时期过去，上来了广袖翩翩的年长男群舞演员，他们仿佛是习得大道后的知天命、不惑者，挥动白色的纱质广袖，逍遥自在（《逍遥》）。之前看的广袖舞，要么是为了体现女子的端庄、仙气飘飘，要么是体现上层阶级的庄严，还是第一次看到男子也挥动飘然的广袖跳舞，让我想起魏晋时期的一种道骨仙风的白纻舞，不知道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意境。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老有所终，壮有所用，矜寡孤疾，皆有所养。货恶其弃于地，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不必为人。是以奸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不作，故外户而不闭。谓之大同。

——《孔子家语·礼运篇》

梦中的少女，也是脚步轻巧。《采薇》的前奏一起，观众们就都兴奋了起来。我之前看过好几次这个舞段，而且也十分幸运地在公司的舞蹈俱乐部中和其他喜爱舞蹈的同事一起表演过，因此当时激动地不小心叫了出来（实在是对不起周围的观众）。群舞女演员们身着湖蓝色交领露脐曲裾（是的就是这么有创意的服装），舞动粉色轻巧水袖，尽显杨柳之袅娜与落花之娉婷。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佚名（先秦）《诗经·小雅·采薇》

配乐也是非常悦耳有记忆点，加上女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在全诗中只是摘出这么四句反复吟诵，就让观众们只沉浸在美景佳人中，只带着些许的感怀，要知道全诗可是讲戍边战士的呢。我至今只要想起音乐的片段，在脑内就能浮现女舞者们仿佛随风轻轻摆动的杨柳枝般的身段，这简直就是汉唐中的汉唐（更汉一点），实在是太美好啦！

夫昔君子比德于玉：温润而泽，仁也；缜密而栗，智也；廉而不刿（guì，割伤），义也；垂之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远而长，其终则诎（qū，弯曲）然，乐矣；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

——《孔子家语·问玉第三十六》

孔子的又一思想”君子如玉“也是通过舞段表现，是小玉人的女子群舞，音乐中有清澈的打击乐，听起来就像是玉器相叩的声音。之后是我最喜欢的妃的还魂舞（不是）——妃的演员换上白色长水袖（这里强调长是相较于《采薇》的轻巧水袖而言），在六面大鼓的环绕之中用从指尖穿透出去的力量抛射出水袖，让人真的相信水袖能击响鼓！

梦醒·幽兰操

（忘记剧情上这是在梦醒之后还是仍在梦境里）孔子一同在乱世中追寻梦想的弟子们相继去世，孔子只身一人在海棠仙子女子群舞中对着坐像追思故人。

”唐棣之华，偏其反而。岂不尔思？室是远而？“ 子曰：”未之思也，夫何远之有。“

——《论语·子罕》

这段在舞台两边的电子解说屏上打出的引用，意思是，孔子被问及对关于棠棣花的古诗的看法时说道，”不思念的话，是因为不想去思念，而不是因为距离太远。如果真的思念的话，那么距离多远也阻挡不了思念。“用在追忆故人的此情此景，也是说得通的吧。

梦醒之后，现实的水深火热，对比剧烈，因此非常催泪。这世界还是那样的兵荒马乱，民不聊生，统治阶级还是不愿采取孔子所伸张的正道，然而在孔子已垂垂老矣，力不从心。

习习谷风，以阴以雨。 之子于归，远送于野。 何彼苍天，不得其所。 逍遥九州，无所定处。 世人暗蔽，不知贤者。 年纪逝迈，一身将老。

——孔子《幽兰操》

这是相传为孔子所做的古诗（由蔡邕、韩愈所整理），在结尾的舞段中，由浑厚的男声吟唱出，让人听了潸然泪下。君子当如兰草，生在幽谷，哪怕生不逢时，不为世俗所接受，仍洁身自好。但正如此诗后半段所说的，”兰之猗猗，扬扬其香。不采而佩，于兰何伤。“在乱世中，在更加有着更加森严的社会阶级制度的古代，有志之士空有一腔的热血、满胸的抱负，却鲜有改变自己境遇的能力，多少意气就这么空空散去，再恢弘的功绩早已大浪淘沙，只留下文学作品最能得到后人的共情。

谢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