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奶奶有项技艺让我觉得好厉害!如今已经失传了,以后的孩子们也不会再有机会亲眼目睹并为之惊奇了。
六岁之前,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老房子是三列木门的单层石头平房,我和奶奶就住在中间的房子。老旧的木门打开关上总是吱吱作响;又厚又高的石头门槛很难跨越,踩在上面就会被奶奶责备;房间很深,前灶后床,中间一堵矮墙隔开,这是我幼时最主要的活动场所。整个房间只有一盏微弱的电灯,奶奶一辈子勤俭,极少使用电灯,所以我记忆中的老房子永远是昏暗的,经常不小心踢到地上的盆盆罐罐。
每天清晨,我就会被奶奶忙碌的身影晃醒,柴火灶边的煤炉上,烧水的铝壶也表达着哧哧的不满,奶奶提起铝壶,把开水倒入老式的热水瓶中,我总是饶有兴趣得蹲在旁边观看,天还没亮,房间里没开灯,我一点都看不清楚,为什么奶奶却能刚好把热水瓶装满而不会溢出呢?奶奶告诉我,要用耳朵听。
奶奶去世时九十有三,除了偶有小疾,从未停止劳作,她对自己健康的身体颇为自豪。晚年时,还经常指着远处山顶的电线塔说她能数的出有几根电线,然后若有所失得埋怨耳朵已经不象从前那么灵敏了,她神奇的技艺也开始会失手了,后来就改用电热棒烧水。
晚辈们总是责怪老人净爱瞎忙,我们却不能理解老人忙碌的心情,就是为了给后辈们一服定心丸,让我们能安心经营自己的生活,而当岁月真正的带走健康头也不回时,我多么希望还能回到那些年,崇拜得看着奶奶表演辨声装水的技艺,我多么希望能借您一双耳朵!
我工作后不久,老房子依然昏暗的灯光下,奶奶和我聊起盖房子的事情,这是她晚年最挂念的事情。我随口回答,以后我们都不回村里住了,盖房子有什么用?奶奶竟然呆愣了一会儿就哭了,她说你们都搬到城里了,以后村里的祠堂就不让摆放爷爷和她的灵位了。许多年后女儿刚出生,我失落得梦到自己回到了村里的祠堂,看到我的灵牌倒在其中蒙着厚厚的灰尘,我也哭醒了,想起真是很可笑的事情,也许就是和奶奶的这次聊天后才让我产生了这种浓厚的宗族观念。
父亲努力得把新房子建起来,奶奶精神焕发得每天都蹒跚走到宅基地看着房子一点点的垒高,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她也总爱扶着墙很吃力的一层层的观看。建筑师傅担心她磕磕碰碰不让她上楼,奶奶也闲不下来就在四周拣拣铁钉整整杂草。庆祝房子封顶摆宴席请客,奶奶不肯到新房子,依旧愿意一个人呆在老房子,从那天起,奶奶的身体就急转直下,终日坐在床边不能言语,眼神越来越呆滞,已经认不出我们所有人了,直至分别的那一天。如果这是心愿已了的结果,我宁愿一直和奶奶住在老房子,看着她提着铝壶装水、看着她数电线的自豪、看着她梳理发髻时的家长里短,看着她对我不善农活的细语责备、看着她背着我去上学的硬朗身影………。
奶奶安静得躺在祖厅里,我抑制不住的嚎啕大哭,想起小时候淘气时,奶奶拿着细棍追着我满村跑,我也是这样嚎啕大哭的,原来小时候被长辈责打是件多么幸福的事情!从此之后,再无相见之日,唯有泪千行。
许多年过去了,每每回忆起奶奶,悲伤越来越少,温暖越来越多,我们理解了生命轮回不息的规律,也接受了成长中不可回避的痛苦,然而话虽如此,提笔之时依然止不住潸然泪下。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