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下枝头，天空幽蓝渐渐进入暗沉，布谷鸟声音悠扬，唤起儿时的记忆。从小小的村庄走出去，李妍已经很多年没有看过这个季节傍晚的村落，现在看着窗户外面扛着锄头佝偻着背影的老人，她终于意识到再也看不到自己的爷爷了，那个个子矮小的老人变成了山坡上凸起的坟头，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隔着一片荒芜。李妍往埋着爷爷的那个山头看去，只不过郁郁葱葱的树林遮住了一切。
李妍与爷爷的感情并不是很深，爷爷是一个传统的农村老人，对这个孙女谈不上喜欢，只不过随着她慢慢长大，出去读书工作，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尊重客气了。上次回来时，从前那个精瘦的小老头已经躺在病床上无法起身了，李妍在床边叫了几声爷爷，老人好像用尽全身的力气，睁了好几次才打开眼睛，低声叫了她的小名，说你回来啦。眼泪忍不住涌出，害怕影响其他人的情绪李妍走出了房间。
在外的子孙们，像归巢的燕雀，像一阵春风，不知是否吹动了这个老人沉寂许久的褶皱心头，不知能否唤他起对脆弱的生命深沉的渴望……然而人生大限终是无人能破，老人去了。
那个时候，李妍并没有感到特别悲伤，因为老人算是高寿，看着他被病痛折磨得从精神奕奕变成奄奄一息形销骨立，甚至举步维艰、睁不开眼睛只能躺在床上，或许离开是最好的解脱。但是后来，偶尔在路上看到与老人相似的老头，李妍心里突然空落落的，她想起了弓着背坐在门口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腿上，一手捏着烟头，眼里满是风尘旧影，怔怔的看着路上行人、看着远方的老人。时间冲刷着过去的一切，很多生活相处过的细节已经恍惚，但是那个身影已经变成土地记忆里的雕塑，历久弥新。
在土地上辛劳了一辈子的老人最后还是回归尘土，李妍对他的一生并不了解，也无法用语言概括。只知道他忙忙碌碌了一辈子，养育了五个儿女，他老年时大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在家，养着鸡养着猪，种点菜种点庄稼。他是一个勤恳又简朴的老人，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只要觉得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了，他还是会拿起锄头，去地里干一会儿。他爱抽烟，但只抽最便宜的烟，如果有人送了他好烟，他会拿到商店里换成更多包最便宜的烟。
在李妍的记忆里，老人并没有走出过这个村庄，任外面的世界发生了穷尽言语都难以形容的巨大变化，那些都与他无关，在他的眼里只有这个小小村庄和他的步调一样一点一点缓慢的改变着，那是他可以接受的速度。他看着儿女们从山上搬到了山下，看着自己的孙子们长大成人，看着他们走出山外，走到很远的地方。但他的世界只有这么小小的一方天地，他絮絮叨叨的说些过去的事情，身边陪着的晚辈们最后一个个地走开，他停了下来，拿出一根烟点上，吐出的烟雾转着圈飘渺地散开，带走了他对那些逝去时光的惘怀。
爷爷走了，按照他的遗愿埋在了奶奶的坟旁，从此他放下了疾病与痛苦，放下了日日夜夜堆积起的身体里的尘埃，回到泥土之中，回到他最初的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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