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村(十)
峨山村从此开始,跨越了旧中国农村难以跨越的悲境,在恍恍惚惚中走上了康庄大道。翻天覆地的变化,多么的令人振奋,有人打了十年工,回家盖了小楼,大家都认为他发了财。正当壮年的父母和正当发育的孩子都选择了出去碰碰运气,在他们的思想中根深蒂固地遗传了祖宗的基因,只要种地就是农民,不种地就不是农民,不是农民就是工人,工人无论做什么,总会比种地的农民强。不管多么落魄,也是“在外面打拼”。理想总是在外面。
村子里再也没有听到过父亲揍孩子时父亲发怒的声音,孩子百般求饶肆无忌惮的嚎啕。再也没有传遍老峨山深处充满温情的呼唤,呼唤牛羊,呼唤放牛的孩子和下地的父亲回家吃饭。 狐朋狗友们奔走相告的内容往往是庙会上或者戏台上在放光屁股录像,就连屠户卖猪肉以往一天进村吆喝一次不曾变过,现在也变成了一个星期一次。进了村子也不再吆喝。就那么几口人谁家多久没有吃肉了心里一清二楚,来了也不和老头儿老太太纠缠,二话不说割下一刀子不塞牙的肥膘肉,往空铁锅里一丢哐当一盖,也不怕你赖账。殊不知吃肉的和不吃肉的有多少人见了屠户就怕。多亏这种类似于强买强卖的霸道手段,确保了峨山村最抠门儿的人看起来也并不营养不良。
小卖店的赵大富也不再像往常那样忙忙碌碌大模大样,成天躲在昏暗的柜台下,打着盹。这要是在以前,香烟和零食准丢不少。
村子那条丑陋得跟坦克道路一样的马路,已经被政府撤下换成了水泥路。再也不会出现庄稼地和马路相互挤兑,庄稼汉扛着锄头拦在车头和货车司机谈判的僵局,不用再像过去连老人和孩子也默契的集中到一起去养缮它。曾经轿车一来,一帮亲信搁前边刨,一帮在后边推,一边填稻草,一边投石块的景象也随之不见。在财力越来越强的情况下,体力似乎变得羸弱起来,有钱人和没钱的人,似乎永远也走不到一起一般,有人开始学着用钱去解决事情,农忙的季节不再是过去换工那幅景象。不管你家我家,谁家的稻子先黄先割谁家,谁家的耕牛闲着用谁家,谁家磨了豆腐,谁家蒸了新面馍,谁家逮了蛇宰了狗,吃谁家。谁家有了红白喜事,自告奋勇前去朝贺,去安慰,去帮衬,跑前跑后-------
巍巍老峨山,屁股磨光了的石头,又开始生得粗砺,石头上的棋盘,就连树上用柴刀砍下的镌刻字,也在时间打着的转儿中,逐渐缝合起来,如果没有记忆,是那样的自然。 那些充满了放牛的孩子喧闹的山路,开始铺上了榛棘苔藓,冬为枯枝败叶所包裹,夏有蛇鼠鹰隼穿行其间。或许,那里不会再有路了。
欢乐极致过后,总是会留给人感触的,仿佛欢乐只是伤怀的一部分。
新年,留守村子的人总是刻意要它热闹起来,努力把它营造得像新年的氛围,物事一样都不落下:杀猪,贴春联,放大功率的音响,放一个时辰的烟花。就这样,在鞭炮惊天动的呼啸中,新年到来。哑巴太爷死的后,他几年没有回家的儿子,回家搬山卸岭,盖了个纪念堂,雇了个吹号的班子,唢呐哭哭啼啼吹了好几天,倒是更热闹些。
对于有信仰的人而言,信仰是仅次于生命的,它决定着人的精神归宿,减少人的悲观意识。因为那场灭世的洪水没有到来,基督教再一次遭到排挤,躲了起来。 抽风小子的父亲在信仰上又变得迷惑了,对于佛教而言,他算是个叛徒,对于基督教,他灵魂中有魔鬼撒旦。他想给佛祖进香,既担心惹怒佛祖又担心得罪耶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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