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丧2

二 周姨

叶眉收拾好，就和廖姨一起去医院后面的巷子里吃饭，这条老巷遍布了各种小吃店，向群锅饺、杨裕兴、长沙粉馆、浏阳蒸菜、江西瓦罐煨汤等等，廖姨带叶眉去了浏阳蒸菜馆，两个人要了两个菜一个汤。

吃饭的时候，廖姨说：“那个周姐啊，仗着自己是长沙人瞧不起我这个乡下人呢？”叶眉有些吃惊：“没有吧？周姨挺热心挺踏实的人啊！”“我本来也觉得她不错，之前她在隔壁病房啊，有天下午我过去玩，看到有个男的来给她送饭，我问是不是她老公，她突然吼过来‘问什么问啰，什么都要问！’”廖姨气愤地说。

叶眉听了廖姨这话有些不明就理，只好劝慰道：“这个倒不好说，可能她跟她老公关系不好，或者两个人当时正在闹矛盾，人啦，都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廖姨叹了口气，喝了口汤说：“唉，这也有可能，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好骄傲的，我虽然从乡里来的，但是我女儿在这里买了两套房呢，都是一百多平的，我以后给我儿子买房也要买个大的，哪里像她啊，给儿子买房子才买个90平的！我乡里的房子也建得好大的，里面装修得几舒服。”叶眉笑了笑，说：“现在乡里真的比城市好，空气好环境好，经济条件也好了，很多人又肯努力奋斗，你看这城里，现在买房的很多都是乡里的。”廖姨来了精神：“那是的，我女婿就是，家里条件一般，靠自己努力在这里买了房买了车，我女儿现在都不用上班的，安心在家生二胎。”叶眉说：“你这女婿是真能干，现在城里多少像我这样生不起二胎的呢！”两个人又谈笑了几句，吃完饭付完账回医院去了。

待两人回到病房，周姨家里还没送饭来，叶眉拿了几只香蕉分给大家吃了，待到一点多的时候，一个高高瘦瘦的老头儿敲了敲门进来了，周姨已经睡着了，老头儿蹑手蹑脚走到周姨床头，从提的袋子里拿出几个饭盒放在柜子上，然后又蹑手蹑脚地出去了。过了一小会儿，眯顿了一会儿的廖姨起来出去打牌，开门的声音惊醒了靠门边的周姨，周姨看到了柜子上的饭菜，拿起手机打给护工管姐，不到一分钟，管姐就风风火火地过来了，进门就说：“送饭来了啊！”边说边扶周姨坐起来，然后架起小饭桌，把饭菜摆好，周姨拿起筷子吃饭，管姐就在旁边收拾东西、拖地，待周姨吃完饭，管姐打了盆热水给周姨洗脸洗手，然后收拾完碗筷去别的地方睡午觉。

周姨坐在床上，看到叶眉在看书，就说：“晚上睡多了，这会儿睡不着了，小叶，你怎么不睡觉啊！”叶眉放下书，说：“睡不着啊！”“你这年纪轻轻的，心里别放那么多事儿，有什么想开一点，也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周姨的话让叶眉心里一暖，她用右手撑着床做起来，说：“我这十来年，压力实在太大了，从结婚起就一个人养家糊口，老公天天在家里闲着，婆婆只顾自己，我回去还得带孩子做卫生，就这种老公婆婆还说不得，有什么事情都得自己扛着。”周姨听了这话并没有吃惊，只是平静地说：“将就吧，孩子还小，这世上有很多家庭都是女人撑起来的，有的男人啊，你就只能当做没他这个人。”

周姨接下来的话让叶眉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样说。原来，周姨的老公四十岁就下岗了，然后待在家里再也没有出去工作过，每次让他去找个事情做，他都会说：“现在没什么好的事情可以做，等明年开年好找工作一些再找。”然后这一等就是二十年。这二十年间，周姨一个人养家，一个人把孩子从初中送到了大学，再送上工作岗位。

周姨退休之后，为了补贴家计，又去一个单位找了个做饭的事情，顺带看管一个停车棚，一个月有几千块钱的收入，就靠着这勤扒苦做挣的钱和微博的退休工资给儿子买房装修、结婚生子，现在每个月还给儿子两千块钱贴补家用。所有这些事情，她老公从来没有拿过一分钱出过一分力。在儿子结婚的时候，周姨让老公给儿媳一千的改口钱，老公都直接拒绝了，为此还在婚礼上闹了一场……这几年，她老公就白天在儿子家做饭，晚上去自己老娘家伺候老娘，周姨在外负责赚钱养家。

周姨的话让叶眉心里生出阵阵寒意，因为周姨的现在就是她的未来。周姨看出叶眉难过，就安慰道：“听说你老公对你不错，也疼孩子，你就图这点吧。以后看紧自己的钱，好好培养孩子。好在你生的是女儿，以后不用给她买房子。像我这是个儿子，我不给他买房他结不了婚，总不能让女孩子跟着他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吧？现在他一个月就三千多的工资，还了贷款就没什么钱了，所以我每个月给他钱养孩子，我不想让我儿媳像我一样还要养家糊口。”

叶眉有些好奇周姨怎么会知道她的情况，周姨看出她的疑惑，就说：“你以为在医院能藏住多少秘密？特别是你这种很少会出现在这种医院的。何况这些护工都是一个照顾几个的，跟这个说说那个的情况，跟那个说说这个的情况，所有的情况所有人就知道了。”看到叶眉有些变色，周姨赶紧说：“不过，你一些隐私就不要自己往外说，有些人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叶眉一听这话，心下释然，瞬间觉得周姨这人真是聪明识趣。

两个人又唠了一会儿，突然有人敲门叫“周姐”，原来是周姨做饭的单位的人来看望她，顺便跟她办一下工作交接。因为周姨突然受伤住院，单位一下子没人做饭，所以找了人接手她的工作。这中间还有两个人，一个女的是在他们小区开理发店的，听周姨的建议又在店里加了几张麻将桌，昨天刚开张，来向周姨讨教经验；还有一个干瘦的老头儿，是他们小区的清洁工，说周姨平时对他很关照。

一群人吵吵嚷嚷了片刻又相继离开了，叶眉看周姨有些怅然若失，就问：“你之前的那份工作现在交给别人做，以后还能接回来吗？”周姨很沮丧地说：“就是接不回来了！”叶眉也替周姨惋惜：“你刚出事的时候如果找个相熟的人顶你一段时间就好了。”周姨赶紧说：“对啊，当初怎么没想到呢，人都是现成的！”叶眉：“你看看现在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如果有就赶紧找人，如果没有就只能算了，安安心心养身体，依你的能力以后做点别的照样挣钱。”周姨长叹了一口气，说：“是的，现在确实是后悔也晚了，以后看找点别的事情做吧，现在亲家在给我崽带孩子，我家老头在那儿做饭，我这再一过去不仅住不下，也容易产生矛盾。”叶眉点头说：“是的，亲家还是不能天天在一起，保持点距离好一些。你现在也别操心这些，好好养伤。”

周姨黯然神伤了一会儿，说：“我这也必须再想个挣钱的路才行，我崽和媳妇都是独生子女，这以后我们势必还是要住在一起的，这就必须换个大点儿的房子才行，我就是把我自己的房子卖了也还差几十万，这几十万只能靠我自己挣回来啊。”叶眉听了这话也替周姨犯愁，就说：“你这大年纪了，多为自己想想，别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扛，买房子的事情还是靠你儿子媳妇。”周姨又叹了口气，说：“他们现在背着房贷车贷，还能背什么债啊？”叶眉听到这里，也不知道该如何劝了，毕竟这是目前很多人面临的现实问题，就无可奈何地说：“你现在先别想这么多，就好好养伤，就是挣钱也要有健康的身体才行，万一你有什么，就是加重你崽的负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