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

“他是个好人。”

        这句话他这几天已经听了上百遍了，他甚至有点耳朵起茧的感觉。但所有的感觉都停留在身体层面上，比如耳朵麻。至于心里，他已经没力气支撑任何情绪了，悲伤也好，厌烦也好，他一句话不想说，累都懒得累。

        其实他有点想烦躁，但感觉实在不好。

        烦躁本来就是个不太好的情绪，尤其是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场合。

        然后他又有点想悲伤。之前，他在这儿之前，还有很多机会把情绪摆给很多人看，那些对他来说重要的人。但他没有，甚至连烦躁都没留给他们，甚至连躯体都不愿意面对他们。

        现在他得面对着这墙一样的木头了。但神奇的是，这黑乎乎的木头在他眼前变成了透明，空间也好像被折叠了，他能看见所有人的脸：最前面是两个上了岁数的中年人，一男一女。男人的鬓角全白了，只有头顶还依稀有点黑，那种正在褪成白色的灰黑。

        从前是那女人给他染头发的，看起来是很久没染了。

        不对，上个月他刚见过他们，那时他刚染完，这才一个月不到。

        那怎么就成这样了呢？连之前不用染的地方也白了。

        他想起身一问究竟，可他毕竟连感觉累的力气都没有。

        旁边的女人脸色从平日的蜡黄变成苍白，他看见女人眼角未干的泪痕。脸上的皱纹添了很多，细瘦的四肢裹在略显宽大的外套里。风吹起来外套纹丝不动，她却眼看着有一种倾斜的趋势。

        她脸上也没有表情，要说有，也是和他一样，累都懒得累。

        他继续往后看，大多数人表情沉重，或假装沉重。他也曾为了什么假装过，但此时此刻所有的假装在他眼里都那么明显，明显得尴尬，明显得好笑。他不禁想起自己曾经的那些“假装”，忽然有点心虚。

        “我不值得那么多人为我难过，”他根据眼前的情况得出结论，“包括那几个每周常借我烟抽的，还有那个二话没说借给我钱的——虽然我后来及时还上了。哦对，他替我垫过一次酒钱，我还没来及回请他。”

        他继续往后看，看到了人群尽头那棵有年头的树。

        “她没来？”他好像忽然有了点力气，蹦出一句非陈述句。但很快，状态又回到了最初。

        “看来我不值得那么多人为我难过。”

        他抬头看看天，晴空万里。

        “包括这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