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堂不平常的阅读课

早自习辅导临下课，一个学生拿着一本书过来对我说，老师，这篇小说我读不懂。我一看，是2014年微型小说精选，说读不懂的是《深白》，作者安石榴，以前我也没听说过。

一般来说，对一篇微型小说主旨的把握，不会太难。可这一篇看下来还真有点不明所以。既然如此，那就上网查查吧，哪怕了解一点作者的相关背景也好。令人遗憾的是，除了查到网上的两处原文外，另外就是同名电视剧(由另一部同名小说改编，与学生所问完全无关)，其他啥也没有，那就只有自力更生了。

怎么理解小说的主旨？无非是结合故事情节、人物形象和环境描写等因素进行分析，平时指导学生也是这样进行的。本文故事情节简单:女房东不知原由的寻死觅活，最后死了；人物关系也简单:一个闯关东的山东单身汉，吉林人老李一家6口(妻子、三女一儿)，都是房东家的租客，然后就是女房东和她的女儿小红。他们之间关系不复杂，只在年底时，山东单身汉对女房东的不知原因地寻死心里表示疑惑:日子好过成这样了，怎么还非得死呢？怎么就没人狠狠揍她一顿呢？老李则是:打算盘子算账，心里却骂开了，这败家娘们！这败家娘们！小红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寻死:妈妈你为啥非要死呢？从这些来看，我们可以推测的是:女房东和别人不一样，别人无法理解她的内心世界。

那么，她与别人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她除了寻死，在文中并没有做别的事情，作者也没有对她进行心理描写，我们无从直接了解她的内心世界。但作者肯定会给我留下点什么在文章里，以使我们明白他到底想要给我们传递什么。忘记是谁说过:文学就是有话不好好说。有话好好说的是政治、历史、地理，是数学、是物理、是化学等等。是的，你看，格里高尔在生活中不能自主、孤独寂寞，在卡夫卡的笔下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那么，作品中让人觉得反常的地方，也就是有话不好好说的地方，应该就是作者要着力表现的东西。

回到文章。

″房东女人嫁的男人还算行"，当我们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们期待着作者接下来说什么？或者说，当我们自己说话，讲了这句话以后会怎样继续往下讲？按常理，我们会期待讲男人在哪些方面还算行，比如长相，能力，品德或者是家境。事实上，小说接下来既没有讲男人外表如何，也没有说能力怎样，更没有提到品德怎么。″有地有房子"，算什么？应该是谈家境吧。那么，和一个男人直接相关，真正算于″人"的属性，小说没有一个字涉及！再往下读，″男人"再没出现，直到女房东真死了，(老李一家，种打瓜的山东人都赶来帮忙)″迎面撞上小红的爹，他们都吓了一跳"。不只他们吓了一跳，我也吓了一跳，理由正是老李老婆说的，″我们都忘了她屋里还有个汉子了"。文章开头提到男人，最后又提到，可谓结构上的照应；可中间一个字都不曾涉及，不有点不正常吗？这不正常恰好是有话不好好说。

由此，我们是不是可以思考:房东女人的死和男人有关，她的痛苦是在旁人的习以为常中，渴望一种别人不曾注意的东西却始终没有得到；也因了这种得不到而失去对生活的依恋。

我们不妨对照周边人的生活来看房东女人。

单身汉山东人追求的是什么？是物质财富。(山东人的)″心里惊叹着都奇了怪了，想，这地方真他娘的好，土地肥得流油，把手指头插地里去都能再长出一根来。"″开始琢磨怎么能够一年四季都有来钱道儿。他偷偷摸摸把钱藏好，斜眼儿看着房东女人忙乎死这件事，他纳闷儿啊，日子好过成这样了，怎么还非得死呢？怎么就没人狠狠揍她一顿呢？"能攒钱的日子已经是最高追求了，生活还奢望什么呢？在这一点上，房东女人并没输给他，文章开头就有交待:有地有房子。还有几间余富的房子。

那么老李一家呢？″老李一家大小全上阵，挑豆子的挑豆子，推磨的推磨，压豆包的压豆包。做好豆腐了，老李推着小车出去卖。"″乐呵呵把豆腐都卖完，回家，有时恰好碰到小红家鸡飞狗跳墙地乱着。”从小说中看不出老李一家的经济状况，但有一点是无疑的，那就是一家人生活安稳、其乐融融。

与两家构成对照的女房东，梳京头，踏花盆鞋，在外人看来是没道理的寻死觅活，但在读者看来，正是内心空虚没有精神寄托的外在表现。照文中暗示的时代背景(闯关东)来看，在一个家庭中，男人应该是顶梁柱，是一片天；有他才会有依靠，才有安全感。可房东女人的男人呢？几乎不存在！直到女人真死了，邻居们才得见真颜，而且作者也没有进行直接描写。文末一句话更有意思，老李老婆说:小红妈这几年作得太邪乎，我们都忘了她屋里还有个汉子了。"屋里"一词有2种理解，一是建筑物，实实在在的房子里；一是抽象的概念，家庭。不管是哪种意思，其结果都是一样的:房东女人从来没有得到过作为女人应该得到的关爱，死于一种无望、爱的缺失，这在她周围的人看来，真是不可思议，所以山东人和老李都在心里骂她。

于是，我便想检验检验学生们在没有参考资料、没有老师指点的情况下是如何来读这篇小说的。

我用视频展示台把小说呈现两遍，让他们根据视觉得到的内容在头脑里过一遍，然后再让一个男生读一遍，最后让他们在独立思考后再分小组讨论，谈谈自己对这篇小说的理解。所以这么做，是不想让我的理解影响学生，只想让他们有真正的″自我生成"，如果我读，一定会在重读、节奏、语气、语调上有倾向性。阅读的结果令我很高兴，很多学生有自已的思考和感悟。不少学生与我有大致相同的理解，诸如房东女人死于对生活的绝望、死于爱的缺乏等等，而且能结合文本，持之有故。当然，也有解读不太恰当的，如认为房东女人死于性格缺陷，其理由是她整天寻死觅活的，上吊时狠命的踢小红，以致小红长大后落下残疾；还有解读出房东女人的丈夫是在外有了别的女人，所以才不关心自己妻子等等。对于这些观点，我让全班同学再读文章，看能否从文本中梳理出这些观点来。大家通过再读，觉得″性格缺陷论"颠倒了因果关系，应该是因为不被关注、不被关爱才有整天寻死觅活的″畸型"性格。而男房东″在外有女人"论，只能说出于想象，可能是房东女人得不到关爱的原因，但文本本身并没有细节能够证明。

总之，课堂上大家真正畅所欲言，无所顾忌，是语攵课堂上少有的现象。课后，学生的反响也很热烈，纷纷在日记中写道:真心喜欢这样的语文课，希望以后能有更多这样的机会；它让我们自己主动地思考，而不是被动地接受。

反思这堂课，觉得让自己比较满意且应该坚持的有以下两点:1、要相信学生的能力。这句话常挂在嘴边，写在教学计划里，但为着赶教学进度，有时间包袱，往往没有落实在课堂上。2、点拨方法要具操作性。在学生一时找不到突破口的情况下，如何指导阅读，在通门常的阅读教学课堂，尽管也讲方法，但在学生听来，似乎玄之又玄，往往难得其法甚至不得其法。而这堂课指导学生从文本的第一句话着重读开始，引导学生联系生活实际中话语交流规则来察知文本表达的不寻常，进而找出篇章结构的特点，从而思考″有话不好好说"背后的玄机。从新课标的要求看，实际上是培养学生语文核心素养中的″语言建构与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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