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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雅图的老苏大哥

西雅图的老苏大哥

作者: 李子溪的小木屋 | 来源:发表于2020-01-11 10:23 被阅读0次

          西雅图的朋友老苏发送过来一份E-mail说,明年他们夫妇要再次来成都,要和我们全家人共度春节。欣然表示欢迎之余,我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与老苏夫妇结下友谊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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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七月,我们一行二十余人从成都出发,经停上海浦东机场,飞行了大约十三个小时,终于到达了美国西部城市西雅图,我们将在西北大学举行为期一个月的学习培训。西北大学为我们举行了一个简短的欢迎仪式,在与我们将要寄宿的家庭人员相互认识后,我和学友Martin、Christopher三人被分配到了老苏的家。

            老苏六十来岁,中等身高,身体微微发胖。他的英文名字叫Joseph Siu ,  “老苏”是我对他的英语名字的音译。老苏和苏太太的祖籍均为中国广东梅州,他们幼年时随父辈移民去了马来西亚,后来又从马来西亚再次移民到了美国夏威夷。为了工作,他们夫妻便来到了西雅图。虽然老苏是华裔,但他只能听懂一些简单的汉语,所以平常他都用英语和我们进行交流。好在苏太太的英语、汉语都很熟练,每当我们与老苏交流遇到障碍时,她都能够及时进行英汉互译。

          老苏家那幢土木结构的房子位于公路边的斜坡上,共有两层。二楼是老苏和他太太饮食起居的地方。夫妇俩在约二百平米的二楼生活,显得宽绰有余。底层有一间车库和五间卧室。五间卧室被用作客房,出租给附近Washington University的大学生。每年暑假,大学生们回家期间,老苏就把房间短租出去。今年夏天,来租房的就是我们三个来自中国的中学教师,还有四个来参加夏令营的日本广岛高中生。

          我至今记忆犹新的是,在我们三人到老苏家的第一天傍晚,刚吃完晚饭,老苏就把我们三人召唤到了二楼的客厅,说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我们。一番寒暄后,大家纷纷落座,端坐在沙发上的老苏直接进入主题。只见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是一份打印好的英文版Home-stay Rules。老苏呷了一口浓郁的黑咖啡,然后一本正经地向我们三人宣读起《寄宿规则》来。

            我们认真地听着《寄宿规则》里的内容,在苏太太的帮助下,我们明白无误地理解了老苏给我们定下的条条款款。比如,为了避免火灾,我们不可以擅自使用厨房里的灶具来烹煮食物;为了我们的人身安全,天黑以后不可以出门,因为周边常有持枪劫匪出现;为了环保,我们要做到垃圾分类、要保持好自己所住房间的清洁卫生;每周星期四早晨去学校前,要记得把垃圾桶推到房屋前的公路边、放学回家后再把垃圾桶推回到原本的位置;如果有事不能按时“回家”吃晚饭,要提前电话告知苏太太,她就不再为我们准备晚餐,从而避免食物浪费。最后,老苏还强调了两点:一、 为了预防因为抽烟而引起火灾、为了避免酒后发酒疯,我们绝不可以在“家”抽烟或饮酒。二、虽然我们都是成年人,但不可以把girlfriends 带回“家”过夜。三、我们千万不可以与那几位日本青少年发生矛盾,以免造成国际纠纷。听到“国际纠纷”四个字,我们三个来自中国的人民教师忍不住哑然失笑,觉得房东老苏完全是小题大作。苏太太见状连忙解释说,“从情感上讲,我们也不喜欢日本人,因为他们的国家侵略过中国,我们中国人与他们日本人之间有民族矛盾。可是,现在他们寄宿在我家,我要赚他们的money,我们就有责任保证他们的人身安全。”

            回到我们自己的房间,Martin心里很不爽,因为他觉得老苏把我们三个四十多岁的人当小孩来看待、就像老子在给儿子提要求似的。另一个原因就是,Martin是个smoker, 在家时每天至少要抽一包香烟,现在老苏不允许他抽烟,他怎么能够忍受!我和Christopher赶紧以老大哥的身份安慰Martin,“这可能就是美国佬的处事之道吧,我们入乡随俗吧!”

          后来,我们得知,老苏也向那几个日本娃宣读了相同的Home-stay Rules内容,还特别给他们打招呼,“你们不可以去招惹那三个中国人,免得他们找你们清算你们的父辈对中国人欠下的老账!”那几个日本娃很乖巧,居然给我们每个人送一支Made in Japan 的圆珠笔作为见面礼!

            让Martin觉得特别不爽的还有一日三餐的问题,其实我和Christopher也有同样的感受。初到西雅图的第一个星期里,每天清晨我们吃几片面包夹几片火腿肠,喝一杯牛奶后就去学校。中午午休时段自己在学校解决午餐,我们通常吃从“家里”带去的一个苹果和几片面包。下午四点多钟下课后,我们饥肠辘辘回到家后,苏太太给我们准备的午餐仍旧是面包加牛奶加水果。有时候,她也会间隔几天给我们做一次意大利面条来改换口味。更让人烦心的是,每周的星期天,牛奶和面包也没有了,我们还得自己想办法解决吃饭问题!Martin带着“国骂”说,“资本主义国家的人真TM的没有人情味!孔圣人教导我们: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我们中国人哪有每天每顿饭都用馒头来接待客人的?”  那时,我们真是由衷地想家了!我们想念家乡那红浪翻腾的火锅和冒菜!我们想念成都那麻辣鲜香的夫妻肺片和麻婆豆腐!我们还想念上班途中路边面馆里热气腾腾的重庆小面和酱肉包子!我们想念家里精心烹制的红烧肉和鱼香肉丝!一个星期下来,我们真的被饿瘦了!

          后来,我们实在是难于忍受面包加牛奶的饮食,就与房东老苏夫妇进行了一次交涉,希望他们能够改善一下我们的饮食。老苏耐心地给我们做了解释,“美国人都是过着面包加牛奶的生活,没有亏待你们呀!你们既然来学习,就应该体验美国人实实在在的生活和文化。至于星期天没有为你们准备食物,我们是根据与西北大学签订的合同来实行的,我们一点都没有违反合同的规定呀!”后来,善良的苏太太提出了一个解决办法,“既然我们都有中国血缘,我们是同胞,就不必严格按照合同来办事。明天起,我每天都给你们煮米饭作为晚餐。”第二天,苏太太专门去买回一个电饭煲,还采买了一些肉食和蔬菜…… 终于,在富饶的美国土地上,我们吃到了大米饭!因为吃到了米饭、解决了饥饿问题,我们的心情渐渐愉悦起来!

          不过,老苏的一席话如同醍醐灌顶,让我顿悟了中西方国家各自的社会本色! 我和学友Martin、Christopher三人来自具有5000年悠久历史的国度,我们从小就生活在一个乡土社会的背景里,我们的骨子里早已浸润了乡土的气息。我们祖祖辈辈在同一片土地里以土地为本,以农为生。我们以传统的礼俗来维持人与人之间的忠诚和信任。西洋人的先人们多以游牧或海上渔业为生,居无定所,四处漂泊,人与人之间的交往是短暂且多变的。因此,他们需要以法理来约束自己的言行,他们崇尚的是契约精神。老苏夫妇虽然有一丝中国的血脉,可是他们从祖辈起就离开了中国的怀抱,来到西洋的世界里求生存。天长日久,为了融入到现实社会之中去,他们必须像西洋人一样严守契约。从“寄宿规则”到提供给我们的一日三餐,按照协议行事,老苏夫妇何错之有呢?或许这就是中西文化差异的体现吧!

    2

            老苏的家在Bothell,我们每天都得花一个多小时乘坐公交车去西北大学上课。

            对于当地的美国人来说,私家车是必不可少的交通工具。美国家庭里,几乎每一位成年的家庭成员都有自己的小车,有的家庭还有旅游房车、甚至还有水上豪华游艇。因此,这里的人们无论距离远近,大都会自己驾车前往。西雅图没有地铁,城市最主要的交通工具是非常庞大和便捷的公共汽车和渡船网。对于我们这样的临时过客来说,乘坐Bus也是最好的选择了。每次上学时,我们都得先从“家里”出发,步行约10分钟,来到附近的 Transit Center(换乘中心), 再乘坐bus到学院。也正是这一个月的乘车经历让我感触良多:

            我不必赞扬那些彬彬有礼的公交车司机和知恩友善的乘客,我也不必敬佩那些严格遵守交通规则的行人和驾车人,我也不必叹服Bus上那些专为老人、病人或孕妇等特殊乘客们提供的人性化的设计,每周的工作日里,公共汽车一般每隔半小时发车一趟,发车早收车晚;在周末,则每隔一个小时发车一趟,且发车晚收车早。每一个Transit Center的站牌上都注明了途经本站点的Bus所要开往的目的地和出发的时刻。我想要特别说明的是:在西雅图, bus总是那么让人难以置信的准时!它们到达换乘中心的时间与站牌上标注的时刻表几乎没有出入,就算迟到也不会超过3分钟!并且离站时也会严格遵守站牌上标注的时刻,绝不提前出站。西雅图那些准时准点的公交车,不也正是美国人严格遵守契约精神的体现吗?

    3

          老苏年轻时喜欢体育运动,尤其喜欢打羽毛球,据说他与马来西亚羽毛球国手之间有着密切交往和深厚友谊。只是他在一次交通事故中膝盖受伤,无法再从事剧烈运动。于是,散步就成为了他新的健身方式。为了练习英语口语,我时常在夕阳的余晖里,陪同老苏沿着河滨的林荫绿道去散步。我们一边走一边聊,老苏就像一位忠仁宽厚的兄长,和我分享着他对工作、家庭、和人情世故等诸多方面的经历和心得。从他的言谈中,我仿佛看到当年他们在西雅图这个陌生的城市里打拼事业的艰辛,我也感受到了华裔、亚裔移民难于真正融入到白色人种占主导地位的社会尴尬境遇。我们也谈论到了中日两国之间曾经的民族矛盾及其影响。老苏特别语重心长地说:“We can’t forget the past, but we must focus on the present and the future. The history is the past, which is gone, and our life begins from present and forward future.(即:我们不能忘记历史,但我们必须着眼于当下和未来。因为那段历史已经成为过往,而我们的生活却始于当下,并面向未来。)”  记得有一次谈论到教师这个职业时,他说:You teachers are just like something of bus drivers. Your students are the passengers in your bus. Each student has their own different destinations. What you should do is to encourage and help those who are trying their best to reach their goals. And respect those who get off halfway , because maybe that’s their destinations in certain way. (即:你们教师好比公交车驾驶员。你们的学生就是你们车上的乘客,他们有各自的目的地。你们教师的职责在于鼓励并帮助那些尽力而为的孩子们达成自己的目标。同时,也要尊重那些旅途中下车的人,因为或许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毫不夸张地说,老苏关于教师工作的见解,一定程度上颠覆了我对于担负着“传道授业解惑”使命的教师这个职业的肤浅认识。

          正是因为我发自内心认同老苏对人生处世的一些独到见解,很快我们成为忘年之交。虽然我们年龄相差二十岁,却以兄弟相称。

    4

            老苏一家是虔诚的基督教徒。每次用餐时,他们会事先洗净双手,面对餐桌上的食物,端坐在椅子上,闭上两眼,双手合十,默默地祷告。祷告完毕,最后恭敬地说一句:“感谢主赐予我们食物!”然后才开始动刀动叉。每一个星期,他们会抽出一天时间去教会慈善机构做义工,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助那些需要救济的人。苏太太总是说,“我们应该帮助那些处于困窘的人、帮助那些急需帮助的人、帮助那些不如我们自己一样幸福的人。等到某一天他成功了,他就会记起我们曾经帮助过他,他也会通过帮助我和他人来回报社会。”每周的周末,只要没有离家远游,他们就一定要去附近的教堂做礼拜活动。

            出于好奇,一个星期六的上午,我随同老苏夫妇去了一次教堂,现场观看了他们每周一次的礼拜活动。哥特式建筑风格的教堂没有电影里的那些教堂那样气派宏伟,晨晖中教堂尖顶上的十字架却显得特别耀眼夺目。教堂前经过精心打理后的小花园里开满了淡雅的紫罗兰。相比于朴实无华的教堂建筑,花园看上去是那么别致。教堂的大厅里灯光微黄昏暗,信徒们静静地坐着,神情肃穆地等候着庄严时刻的到来。唯有晨风里飘动的墨绿色窗帘让礼堂里凝重的氛围稍有缓解……

            伴随着一阵雄浑的钟声,礼堂舞台上的帷幕徐徐拉开,礼拜活动次第开展。一支摇滚乐队激情澎湃地演奏着动人的乐章,舞台中央站着的那个金发飘逸的女孩动情地演唱着一首首颂歌。节奏明快的乐曲和如醉如痴的歌声把人们带入到了忘我的境界。如若不是看到前排长椅上坐着的牧师,我必定会认为自己正置身于一个音乐演唱会现场。颂歌唱罢,一位年轻帅气的教士登场,讲解着《圣经》里教条或故事片段。他时而真诚地诠释自己对某些教条的理解,他时而又用幽默风趣的语言与台下的信徒们调侃互动。我似懂非懂地听着,感觉自己正在聆听一位导师的谆谆教诲。礼拜活动进入到最后的环节——忏悔。此时场内的气氛好象不如刚才那么肃静了,信徒开始了自由活动。有的教徒双手掩面,长跪在神像前,好像在反省自己的过错。他们正在坦诚地向他们的主表示忏悔。到动情之处,有的人激动得恸哭流涕。那些忏悔完毕或不需要忏悔的教徒们则端着咖啡,或站着或坐着或在花园里走动着,与自己的老熟人们轻松地交谈着……

            后来,我困惑不解地问老苏夫妇,“现在科学技术如此先进了,你们还真的认为存在一个所谓的上帝吗?”老苏笑而不语。苏太太则惊异地看着我,以无比坚定的语气回答我,“Yes. He is there!When we do good or evil, he is just there.” (“真有上帝!他就在那里!当我们行善或作恶的时候,他就在那里!”)

            我联想到了在前苏联文学家高尔基的作品《童年》里的那一位勤劳善良的外祖母。每当位她被脾气古怪的外祖父毒打而感到孤独无助时、每当她眼见自己的丈夫和两个儿子为了争夺家产大打出手感到伤心欲绝时、每当她与家人共享难得的和睦安宁而心情舒畅时,她都会把自己关在小屋里,跪在地上,一只手按在胸前,另一只手不时地画着十字,向上帝做祷告。她祈求明察秋毫、赏罚分明的上帝能够开导她家里那个“死心眼、固执得很”的老爷子;她祈求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上帝能够宽恕她曾经犯下的“愚蠢”的错误;她也祈求上帝来见证和分享她的快乐……我猜想,外祖母一定是把“上帝”视为自己的妈妈了吧!

            我时常感叹,人类真无愧为高度自觉的动物!我们在年幼的时候,便接受并且乐于接受父母和社会的抚育、管教和约束,所以我们能够少走一些人生的“弯路”。等到我们长大成年之后,尽管有了自己的世界观、人生观和价值观,但是我们仍然不可或缺社会的抚育和监督。于是我们常常会选择宗教信仰或政治信仰来进一步指引自己的人生道路。我们依赖于父母和社会的抚育和社会化的洗礼,由一个生物性的人发展为一个社会性的人,我们学会了如何去甄别善恶美丑,我们学会了如何去判断是非曲直。如果某一天,我们真的成了一个无所拘束、没有监控的人,我们反而会感到无所适从。如果某一天,我们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对象来倾听我们的烦恼、或者来一同分享我们的快乐,我们必定会因为精神无所寄托而倍感孤独无助。因此,我猜想,这或许就是所谓“上帝”或“主义”为什么能够长期存在及其长期存在的价值吧?或者,所谓的“上帝”或“主义”,它们都好似隐身无形的长者,以一种无形的力量在影响着他们的信众?

    5

            一个月的学习时间是短暂的,但是我和老苏夫妇却结下了友谊。记得老苏和苏太太送别我离开西雅图的时候真诚地对我说,“我们已经视你为好兄弟,下次你再来西雅图就是走亲戚了!”

            正所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平常我们信函往来或视频聊天,逢年过节我们互致问候。2015年5月,老苏夫妇初次来访成都。“有朋自远方来”,我和妻子尽到了我们应该的地主之谊。我们款待老苏夫妇品尝了成都老火锅、陪同他们游览了闻名遐迩的古蜀水利工程都江堰、偕同他们参观了憨态可掬的大熊猫,喜欢喝酒的老苏还畅饮了青岛啤酒、品味了酱香浓郁的茅台酒……

            2016年暑假,我的儿子也去西雅图回访了老苏夫妇。他们也盛情接待了我的儿子,带着他去了Space Needle,Pike Market,Boeing Company等有名的地方,还带他去打羽毛球、去结识他们的朋友、去海钓和野炊……

          明年,老苏夫妇将再次来成都“走亲戚”。我打算让他们领略更多本土的风土人情。希望成都能够再次给他们留下美好的记忆!

    2020年1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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