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为年纪大了,生活过得不大如意,近来,总是会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去上学,要经过三座桥。
第一座桥就在我们村里,从家里出来,走过几户邻居就是。
流过我们这个小村子的这条河并不宽,水流也不急,桥也很简陋,高高的木桩子上铺了几块毛竹扎成的板子,竹板很窄,只容一个人过。人走在上面,嘎吱嘎吱响。小孩子调皮,上学路上你追我赶地跑着跳着,走到这座桥上,就要用力摇啊晃啊,吓唬比自己小的孩子,让他们不敢上桥;也吓唬自己,摇得自己腿软走不动路。桥上桥下一片吱哇乱叫。走过的大人们一边骂:“小赤佬,好好走路,当心掉水里!没人捞你们!”一边抄起扁担作势要打人!于是在桥上乱晃的家伙不敢再晃,并且腿也不软了,飞快地跑走了。还留在桥下的小把戏却还是不敢上桥,兀自抽抽搭搭地哭着,刚刚洗干净的小脸上满是眼泪鼻涕,可怜兮兮的。于是大人只好自己先走到桥上,把他的扁担伸出来,让哭哭啼啼的小把戏抓着扁担,连拖带拉,拉过这危险的桥。过了桥,哭啼啼的小把戏立马生龙活虎起来,撒开脚步去追赶那跑在前面的大孩子。惹得过路的大妈大婶大喊:“走慢点!他那么坏,你追他干什么?”没办法,小孩子的世界里,总是对比自己大的孩子总是充满了向往。
好在后来,这座小桥边上造了一座新的水泥桥,虽然还是很简单,没有优美的桥拱,也没有栏杆扶手,只是四根水泥柱子上面搁了两块水泥板,可是毕竟宽阔了许多,也平整、结实。这座桥,再也没有谁能将它摇动,小孩子走在上面,再也不用害怕。
走过这座桥,沿着村子走不多远,就是另一个村子了。这村子里也有一座桥,这座桥却是一座真正的桥。这是一座石拱桥,整座桥都是用青色的大石头做成,桥身两侧爬满了各种我们叫不出名字的藤萝,有一些甚至蔓延到桥面上来。这座桥年纪大了,桥上的石头都被过路人的鞋底磨得光溜溜滑溜溜,桥边没有栏杆,每次走过,都要小心翼翼地,害怕自己一不留神滑到水里去。拱很圆,桥很高,若是掉到水里,一定很疼吧?
走过这座古老的桥,是一大片农田,走过农田,就来到第三座桥下。这座桥也是一座拱桥,用的是水泥和石头,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建的,但是它看起来很新。桥很宽,两边有栏杆,两头有宽阔平整的引桥,这座桥看起来特别结实可靠。我们都特别喜欢这座桥,放学回家的时候,必定要在这座桥上玩耍一阵。爱学习的,拿出纸和笔,趴在引桥两边写作业;爱玩的,在桥上拍“洋片”;或者啥也不做,就靠着栏杆坐着站着,聊聊天,看看天上的云。桥边有几颗大柳树,长长的枝条不时飘到桥上来,我们也曾摘几枝柳条,编成柳条帽戴在头上。
这座桥处在大道上,一边是农田,一边是村子,村子里的人家沿着河岸一字排开。天色渐渐暗了,在田里劳作的人们陆续准备回家,总要对桥上玩得不亦乐乎的小孩子们喊上几句话:“阿囡快回家,你妈要找你!”“兵兵你还不回家烧饭,你爸回家了要发脾气!”——这几个村子离得不远,相互间都沾亲带故的,谁都认识。桥上的小孩玩得正高兴,哪里肯回家,只当做听不见。走过桥上的大人便佯装发脾气,故作凶狠,拄着锄头,歪着头凶巴巴地瞪我们。有胆小的孩子,被他唬住了,真的要收拾书包了,却看见别的孩子全没在意,甚至玩得更起劲了,那大人却非但没继续骂,反而还点起香烟,陶醉在烟雾中了。于是,那胆小的便也放心大胆地继续玩。天边的太阳渐渐变成红色的大皮球,慢慢往下落,桥下的河水波光粼粼,金光闪闪,村里升起炊烟,光线暗淡了,纸上的字都看不清楚了,拍洋片的也觉得肚子咕咕叫了,这才吆喝一声,大家散开了回家。
如今,几十年过去了,这三座桥只剩了两座了。
我们村子的那座桥,彻底消失了,连同桥下的小河、桥边的村子,一起消失了。原来的村子和农田、窄窄的小河,变成了房子和公路。第三座桥经过了改造,变成了平坦的公路桥,桥边是密密麻麻的工厂,做生意的小贩把他们的三轮车胡乱地停放着,到处都是拥挤的、烟熏火燎。
唯一不变的,是那座古老的石桥。它是宋朝遗留下来的老古董,受到政府的重点保护,桥边立里石牌,介绍它的生平来历,桥上蜿蜒的藤萝被除掉,说会破坏桥的寿命。桥边还有几户人家,他们被留下,大约是为了证明这里曾经有个古老的村子。原本都是低矮的平房,如今都盖成气派高大的楼房。不得不说,它们站在古老的石桥边上,很不好看,完全不搭。唯有桥边的那几块小小的田地,种满了各色菜蔬,青翠碧绿,生机勃勃,当年喊我们回家的农人,如今仍在这里弯腰劳作,和这座小小的石桥一起,成为那远去的时代留下的印记。
如今,走过许多桥,看过许多路,却很想再走一走曾经的小竹桥。一步一步慢慢踏上那吱嘎作响的竹板,提心吊胆,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在竹板的尽头,安全了,用力往下一跳,跳入结实的黄色泥土的大路上。桥边有柳树枝条在摇摆,有挎着篮子的大姨大妈问我:“要不要吃一块山芋?刚刚蒸好,很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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