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辽宁回来整一周,我一个字没写。
这次回乡行程计划的比较突然,原本不想回去--这源于我不愿意面对不想面对的事情时的一惯状态。先生回去有事情要谈,他和妈都劝我回去看看,自己不留下遗憾。我琢磨了几天,决定带孩子回去。那片土地生养了我,给了我无尽幸福的童年,浪漫的少年,以及沉重的中年。临行前一晚和女儿玩心理棋牌游戏,我当时说出了释怀、原谅、放下,对曾经那里的人和曾带来的伤痕。
开了一天车,第一晚见到了先到的我妈,家乡的老房子我已经许多年没有在那儿住了,常年没人住加上房龄比我的年龄都长,各种设施早已经赶不上我自己的家舒适、先进,虽然,那扇窗给了我许多的力量和希望。说实话,一进这座城我和先生都不言而喻的有一种土埋半截的感觉,这座历史名城、工业明城早已失去了它原来的锋芒,靠着夜晚飘渺的烟气残喘而活。伤了,伤的太深了。在华北生活了十多年的我们早已经不适应了室内外的巨大温差,第一夜,宾馆里的温度要穿短袖,室内外温度数值基本一致,只是一个零上,一个零下。
先生第一晚要约见的家中长辈因为电话里谈清楚了事情原委也就没有见面,把我们送回酒店,同学接他的车已经开到了楼下,临走我叮嘱少喝酒。凌晨回来,他很疲惫,我也几次在床上迷糊入睡但不得不挣扎着睁开眼睛。他们没喝酒,因为同学四十一过查出得了痛风。痛风、高血压、糖尿病,折磨这这座小城的主力男性,他们提早喝完了此生该喝的酒,还有海鲜,和那袅袅烟气下的烧烤。我问事情谈的如何,先生揉了揉血丝的眼睛表示不乐观,不是别的,而是东北的经济形势不乐观。没听完,我已然被屋子里的高温烘睡过去。
第二天,先生给大他三岁的哥哥打电话,趁周末见一下。电话里,哥哥说马上要起身去省会城市,孩子初中在那里求学。随即我们改变了行程计划,驱车去省城,天黑前到爷爷家,晚上和亲戚一起吃个便饭。先生的爷爷马上九十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这次见到还胖了。他见面拉着女儿的手很是喜欢。可没多久就跟先生讲起近期让他操心的家事,老泪纵横。我和爷爷聊起了家族的历史。
最早的肖家祖籍是山东,到辽中很多辈了。肖爷爷的爸爸家是落败的地主,家里仅有二十二亩地。姥爷家姓樊,是当时顺风顺水家大业大的地主,当年,樊姥爷看中了肖家的二十二亩地,遂将女儿嫁到了肖家换了二十二亩地。自此,樊肖结合,樊小姐过上了贫苦的日子,为肖家生下了大儿子,也就是肖家爷爷,以及四个女儿。爷爷说,当年,他的几个舅舅都是有文化的大学士,他妈妈受到兄弟的影响,一心让儿子读书,也因此,爷爷从小上学,在最贫苦的时候他也没有放弃,国小、国高,日本人的,中国人的都读过,后来日本人投降,日本人在东北建立的国高也随之消散,他和另外八名同学靠双脚从辽中走路到了辽阳,读了辽阳师范学校。那时候读师范不需要交钱还给钱。学校经过考试录取了这九名学生,没多久爷爷毕业,被当时的政府部门录用,其他八名同学都上了大学。当时爷爷考虑,工作体面还发工资也就没动他想。后来,被保送到辽大的前身学校读书,之后留在辽大任教。肖爷爷说,现在,他不备课依然可以讲一堂课。
晚上和当了十年局级刚过五十、跑步一个多月的姑父、体育老师的姑姑、工程师叔叔、婶婶、吉野家送外卖的小叔、大学老师弟弟一起吃了个晚饭。叙旧、畅聊。
晚上住在新区的酒店,价格便宜、环境好。遗憾,没能和爷爷再多聊聊,没和爷爷照相。第二天,沈阳下小雨,我们驱车到盘锦。
下了高速还走了将近一个小时乡路到了舅舅家,天已经擦黑了。大表哥说,雨天泥泞不好去田地里姥爷的坟处看看了,下次再来,白天,天儿好再去。大表哥在油田工作,二表哥在舅舅舅妈身边照顾。十几年前去,舅妈还爬上树给我摘樱桃,现在,两条腿已经弯向两侧成了一个标准的O型。北方的天气太冷了,舅妈说,她的膝盖滑膜已经快磨没了。我们一起去附近的饭店吃饭,大哥大嫂开一辆车,二哥开一辆车带着舅舅舅妈,我们三辆车。大哥的儿子已经上大二了,大哥也在盘锦城区安了家。他们感叹时间过得快,说我没有老,跟小时候一个样。他们趁我带孩子上厕所时跟先生夸赞我是个好女人,好媳妇。女儿第一次在乡村方便,我先做个样子让她看,她睁大眼睛手指着我脚踩的木板说,妈,木板下全是屎吧。哈哈。连夜我们开车回锦了,大表哥说怕天气温度低霜冻,地穿甲。北方的夜里早就零度以下,下点儿小雨的路面结上冰,那是妥妥的刹不住车啊。
回到锦去老房子接上我妈我们又去酒店住了一晚。起来,去看了我的爷爷。连着两年,我爷爷都在我家生活三两个月。他喜欢来。虽然在我妈手机里早就看到了我爷爷枯干的模样但一见面我还是实在忍不住的掉眼泪。最开始,我到了另一个房间平复情绪,一把一把的擦掉眼泪。女儿来了看着我问:你哭了?她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哭。我爷爷不是躺在那里,不是见到了吗?我再去到我爷爷的房间,坐在他的枕边椅子上,强忍眼泪的我快要憋爆炸,那强忍发出的声音估计快要比不忍还要大了。我爸出去洗脸,我妈也偷偷的抹眼睛。我爷看着我,我摩擦着他浮肿的手紧闭着嘴巴,他举起了另一只手挥了挥说:鑫,别哭,你知道爷多大岁数了吗?我点点头。爷都快九十了,你奶奶才活七十呢。别哭阿。我闭紧嘴巴和点头一样的用力,我整个人都缩的很紧,只有一只抚摸我爷爷的手尽量控制的柔软些。我爷每次离开都是我爸送回去的,临走我爷一定会说,等我啊,明年我还来。这次我爷爷跟我说,鑫,爷去不了北京了。我特别想说,爷,当你脱离肉身的一刻一定来我家看我啊!那时候你还记得我,你没有痛苦还很自由。但我没说,老一辈无产阶级估计是不爱听我说这些的。
走出我爷家门,一直到此刻,我的情绪都是一样的。一想到我爷爷我就止不住的流眼泪,但我知道这样不是办法,我就会下意识的去想其他的事情,就这样,一周来我就在东想西想,在悲伤与平复悲伤的驿站跳来跳去。我心里总是重复着爷爷那句话,心啊,爷去不了北京了。我脑海里总是闪现一句话,爷啊,这是我们此生此世最后一次见面了。再见,不知道我们认不认得彼此啊!
这一程,一路,遇到了许多故人、亲人,听到了许多高兴地、糟心的事。我都不在乎,什么事还有我的爷爷离开更让我动心啊!幼儿园,我坐在爷爷的横梁上长大,爷爷每天下班把我接回家。小学,我爷爷校企合作,在我们学校开了一家小工厂,我放学就去爷爷的办公室,从地面摞到房顶的一箱箱的汽水都是我爷爷给我买的,随便喝,我爷爷说他孙女爱喝。寒暑假,我是在奶奶家长大的。我爷爷每天中午下班回来吃饭然后会躺在那儿听评书,我也不得不假装休息消停一会儿。那时候装着装着也就睡着了。后来几年,我爷爷爱吃什么我都会淘宝给我爷爷邮寄,我爷爷满族,吃东西讲究,有了外卖我就在北京点锦州的外卖给我爷爷吃。有次做的不好吃,他发脾气,跟我说不好吃。后来他电话给我问我,小心啊,生没生爷爷的气,爷爷刚才说话不对。我笑着说,怎么会啊!爷,你不爱吃就扔掉,我再买。不是我孝顺,是我记得我爷爷对我的好,我珍惜我们这段祖孙情谊。
我现在精神压力非常大,我知道,我随时随地等待着那一通电话。宣告,死亡,通知,回乡的电话。在我本命年,我的爷爷就要离开我了。从此,我没有了爷爷,也就再没有让我回乡的理由。因为那里没什么牵挂。
学习这几年,叫做修行也好,探索也罢,面对此刻的生死离别我还是很难入定,很难清净,很难做到继续做平静时可以做的事。也许为人,永远有自己无法逾越的事情或情感吧。之前感悟,佛法、灵修,修的是什么?修的是心?修心什么?修心的宽量,接受能力,接纳程度和速度。面对死亡这课,对于当下的我,好难,好难受,好无奈,好难接受,我好伤心啊!
每时每刻的伤心,是一种折磨,也是一种磨练。为的是当不得不面对我父母这样时,我不会痛死过去。
故乡归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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