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筠
可能你也知道,9月12日,我在「得到」直播间做了一场直播,分享了西方历史上的三次接力。我想在课程里,也把直播内容分享给你,你可以把它作为学习一段时间以来的复盘和回顾。 这一讲,我先分享直播上半段的内容,也就是三次接力的故事。下一讲,我来分享直播后半段,如何培养一套大历史观。
这场直播,我选的主题词叫「接力」。为什么从这儿讲起呢?就是想告诉你,理解西方的困难在于它实际上是多个文化传统、多个历史阶段形成的,它并不像我们中国历史是非常顺承的。
古希腊和古罗马是什么关系、古罗马和中世纪是什么关系、中世纪和现代又是什么关系?这其中的承接、变化、更新、变换,是我想带你理清的。
也就是说,西方史纲这门课是带你去整理出一套大框架,看清楚西方骨架是什么样的。有了这样一些基本的骨架,再遇到具体的历史故事,具体的历史知识的时候,你就很容易轻松地把它放到相应的位置。
古希腊到古罗马的接力
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源头,就是古希腊。为什么西方会把古希腊作为源头呢?
而且我在课程里强调过,古希腊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最原生性的文明。我们所熟悉的希腊,也就是苏格拉底、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这些人实际上都是古典希腊时代的人物。在此之前,实际上古希腊已经经过了很多文明。
我把古典希腊的成就概括为人文、理性、民主,我也分别跟你解释了这些因素,人文、理性、民主替古希腊塑造起一个很高的起点,也就是说整个西方文明实际上有一个非常高的起点,留下了让后人高山仰止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的哲学、雕塑、几何学,还有其他很多成就。
实际上我们从很多后世的现象对比的话,你会发现甚至到了文艺复兴时代,在艺术已经非常发达的状况下,仍然有古希腊的作品是这些1500年、2000年以后的人没有办法超越的。
而我们面对柏拉图、亚里士多德提出的这些哲学的、政治学的问题,实际上我们现在也没有很好地解决,他们的答案仍然是我们参考的重要标准。
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古希腊取得的文明成就成了西方透视仰望的灯塔,所以后人都愿意把光荣的希腊看成西方的起点。
有了这样一个高起点,西方时时在回望它、时时在参考它,时时要从里面找到灵感、思想的源泉,以及行动的指南,所以它构成了映照整个西方三千年一个很重要的参照系。
但是古希腊这样一个很好的体系,实际上并没有长存下去,因为它的政治实际上是非常脆弱的。我特别在第一单元里面跟你讲伯罗奔尼撒战争,从内到外彻底毁掉了古希腊。在这样一个脆弱的政治没办法延续的情况下,它的文明成就自然也就衰落了。
而这个衰落并没有消失,而是被后人接上了,这个重要的接力,甚至是更加扩大的,虽然顶级学问家少了,但是播撒的程度、传播的广度更加广了,亚历山大死后他的帝国很快衰落了,旁边地中海另外一个小岛上,罗马崛起,接收了整个亚历山大的地盘。
在罗马崛起的过程中,我们会发现,以武力作为主要成长方式的罗马,希腊人成了他们的老师,在文化上使他们更加成熟。
其中最重要的古希腊和古罗马之间的接力棒,古罗马人到底接到了古希腊人的什么呢?两个最重要的接力棒,一个是语言、一个是哲学。
哲学这个东西特别值得一提,古希腊人交给古罗马人的哲学主要是斯多葛哲学,罗马人特别信奉这套,它也成了西方后世的文化基因。比如说理性、自然法、平等,这些基本价值就种到了西方的基因里面。
其中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情是,在斯多葛哲学下面出来了一个《沉思录》,这是古罗马皇帝马可·奥勒留写的。马可·奥勒留在政治上的功绩也非常厉害,这样的现象就是在斯多葛哲学和罗马的武力交织下形成的。
这个接力棒重新证明胜利者罗马成了战败者希腊的学生,虽然罗马的武力很强盛,但是在文化上他们是希腊人的学生。到什么程度呢?哲学也好、诗歌也好,甚至史学的写作也好,罗马人都是在模仿希腊人。
一个很好玩的事情就是,罗马人为什么这么强大,他们为什么成为世界第一,成为最强大的帝国。这个道理居然不是罗马人自己来解释的,而是一个希腊战败的奴隶写出了其中的道理:罗马人的架构是执政官、元老院、公民大会一起形成的复合结构,这个是罗马成功的根本原因。
也就是说,希腊的文化和精神全面渗透了孔武有力的罗马,通过一文一武的方式结合起来,变成了西方最重要的文化源头,通称为古典文化,里面既有灿烂的哲学、发达的科学,也有罗马人那样的政治实践和制度建设。这样的话,希腊、罗马拧在一起,通过斯多葛哲学和这些信奉斯多葛哲学的皇帝们、执政官们、将军们逐渐融合成一个整体。
古罗马到中世纪的接力
刚才聊了希腊和罗马之间的关系,下面讲一下古罗马和中世纪之间的关系。
古罗马是一个很独特的文明,它自己有自己的一套逻辑,我把它概括成从罗马王政演变成共和,最后成为帝国,理解它成长最重要的线索是军国主义。
刚才讲到罗马是以武起家并壮大的,在这样一条线索中,你会看到通过很多你可能知道的故事,比如说凯撒和庞贝之间的争斗,斯巴达克斯起义,之前还有马略的改革,后面还有屋大维的帝国,等等,这一切的罗马史,我把它归结为“罗马成于兵也毁于兵”,如果不理解军事在整个罗马史当中的重要性,其他都很难谈得上。
罗马这样一个因为武力而强盛,又因为武力饱受困扰的国家,终于在戴克里先时期结束了兵营出皇帝的局面,但是出现了一个谁也没料到但是对后世影响非常大的举措,就是,戴克里先把帝国分成了东西两部分,各派皇帝和副皇帝去管理。
我们中国人觉得一个皇帝是正常的,他居然弄出四个,四帝共治。虽然这个四帝共治的体制没有留下很长时间,但是罗马分东西这个事就改变不了了。尤其在他的继承人君士坦丁兴建了君士坦丁堡以后,把帝国中心进一步东移,西边几乎等于是被放弃了。也就是说,整个帝国并不是匀速衰落的,而是分东西以后,西部衰落得更快,西部相当于被皇帝们放弃了。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西部走上独特的道路,是从帝国分东西就已经开始了。
后来承接中世纪的西罗马,在蛮族的入侵之下越来越走向凋敝、沉寂、混乱的局面。这也是大家认为中世纪特别黑暗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因为它就是乱。如果政治上没有一个好的秩序,甚至连基本的政治秩序都没有,军事上甚至连大规模的作战都不可能,那文化上、哲学上的成就根本就谈不上了。
在那样一个状况下,为什么我要说中世纪并不是一团黑?因为哪怕是西罗马帝国灭亡之后的500年,它也不是一团黑,这在于有文明的接续者,有体现文明的力量,有把希腊罗马的这些文明因素往下传的核心力量,那就是基督教。
你可能又会在这儿生出一个疑问,基督教不是代表了愚昧和黑暗吗?不,我们讲基督教至少在那个时代、至少在信徒的眼中,它代表了光明和智慧。
我们作为不信教的人,应该用历史客观的眼光去观察这些事情,而不应该轻易地一概认为宗教就是黑暗和愚昧的。
在耶稣开创基督教的时代,那时候是屋大维掌握帝国权力的时代,应该是罗马帝国欣欣向荣的时代。那么耶稣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情,让信众越来越多?就像病毒式增长一样,搜罗了帝国之内众多粉丝。
很重要的一个事情就是,我们不要把耶稣想成凭空而出的一套道理的讲述者,而是他本人就是一个犹太教的改革家,他就是一个犹太人,因为对犹太教上层欺压犹太民众不满,他要改造犹太教。至于他怎么具体地改造了,尤其是基督教教义和犹太教教义有什么重大的差别,我在课程第22讲,《立教》那一讲也详细讲解过。
在这里我强调,因为耶稣是帮扶底层民众,犹太人的命运是非常惨的,你一看《圣经旧约》就知道,他们从有纪录开始,就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他们就是底层。而耶稣代表的是底层的底层。在屋大维那样一个光鲜亮丽的帝国时代,他们都没有好日子过,帝国亡了之后,政治是乱糟糟的时候,基督教就成为了指点人们内心,让人撑着活下去最重要的力量。哪怕这个世界全黑了,我心中还有一盏灯。
基督教为帝国覆灭之后乱糟糟的那几百年,充当了绝大多数人心里唯一的明灯。在基督教的指引之下,中世纪实际上是开出了和我们所熟悉的希腊罗马不同的这样一个文化风格,甚至是一个类型。
在这个里面,我特别强调基督教引领的或者主导的中世纪不是一片黑暗,核心事件就是教皇革命。教皇这个大人物积攒实力到了公元11世纪左右,他对皇权主动发动了进攻,声称自己有多少多少无上的权力。
我们中国人觉得不可思议的地方就在于,一个没有兵的教皇凭自己发布一纸告令,能把手握强权的皇帝怎么样呢?结果很有戏剧性,皇帝破衣烂衫地跑到教皇那里认错。
从这里就形成了西方区别于其他文明的基本结构,就是精神和世俗二元权力的并立。西方这种基本结构甚至区别于古希腊罗马的另一支传人,也就是东罗马传下来的拜占庭。
后世的所谓政教分离的这样一个基本结构,就是在中世纪教皇和皇帝之间斗争这样一个过程当中酝酿出来的。
无论中间教皇和皇帝怎么斗争,但是这个结构是留下来了,作为整体的教会不可能被皇权摧毁,教皇和皇帝就互相缠绕着斗。在这样一个二元缠斗的过程中西方走向现代,引领着公元1000年—1500年的政治、法律、学术、艺术全面爆发。
因为双方都要斗,都要想办法,就会找各种各样的办法彰显自己、支持自己,大量的政治学的、哲学的、神学的、法学的著述就产生了。艺术的成分在里面获得了生存的夹缝,就是这样一个所谓二元结构的并立,世俗政权和教权之间的争斗,使得一个生生不息的动力机制滚起来了,使得西方充满了活力。
我们所熟悉的现代恰恰是在这样一个二元斗争的格局当中成长出来的。
我们原来学西方历史的时候,通常都是要么讲讲古希腊、古罗马的故事,要么就是从英国资产阶级革命开始讲。那么罗马帝国覆灭之后到英国资产阶级革命这一段,中间这一千年发生了什么?不太清楚。
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大家,这一千年具有非常明显的连续性,我们所熟悉的那些公元1500年、1600年发生的事情,比如说,文艺复兴、宗教改革等这些事情,都是对中世纪留下的议题和问题的继续解决。
西方在中世纪产生了一套自己的逻辑,其中的核心就是政权和教权的二元并立。这样一个结构使得它和其他的文明,包括中国在内,都非常容易区分开。
所以我在讲中世纪这个单元的时候,通过不同的事件来剖析这个二元结构到底是怎么形成的,怎么斗争的,怎么合作的,最后是谁先衰落了,这个二元结构如果坍塌了,出现危险了,西方会不会面临所谓亡国灭种的压力?
现代正是在中世纪演化的逻辑当中产生的,相应的,中世纪出现的很多萌芽长成了现代的苍天大树。所以,如果你觉得现代西方有很多辉煌的东西,实际上它的芽在中世纪都已经种下了。
所以,中世纪并不是一片黑,它是有自己独特的逻辑、尤其是独特的政教二元结构推动着这个社会的发展,酝酿出很多后世的好东西。
中世纪到现代的接力
我刚才已经提到的,西方的现代和中世纪之间具有非常强的连续性,你会发现古希腊和古罗马之间是有断层的。同样,罗马人和中世纪之间也存在这个断层,我们甚至可以把中世纪这500年看成一个乱糟糟的大断层。
可是中世纪到现代之间没有断层,我们熟悉的事情,文艺复兴、宗教改革、大航海,启蒙运动、大革命这些事情没有陷入一个议题中断,而是都在不断地解决中世纪遗留下来的问题。
通过文艺复兴、宗教改革这些事情,把现代和中世纪划开,只是我们后世人理解历史的一种方便。你可以怎么样定义中世纪和现代呢?那就用一个界标把它们分开,但是这个分开是为了我们后世人理解方便而已,并不是真正历史连续的那个原状。
我们现在已经讲到文艺复兴了,文艺复兴核心的一个精神就是大写的人站起来了。世俗化成为一个几乎不可阻挡的潮流,以神为本位的世界逐渐地退去了,也就是“上帝死了”,实际上这是有一个过程的,这个“谋杀”并不是一步到位的。
你看一下西方文艺复兴时代的画作,大部分甚至可以讲绝大部分都是宗教题材,只不过把人的光辉凸显出来了,人变得很饱满、很丰盛,一看就会觉得做人的感觉真好,比起以前那样低着头,做上帝的子民,谦卑、忍让、灰暗的色调不一样了。但是我们讲,这个变色是逐步完成的,它是一个光谱,并不是非黑即白的场景。
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你会发现每一个重大的运动,都在以人为中心的这样一个世界图景当中添砖加瓦,往前推进。这个推进的过程,比如说我们最熟悉的文艺复兴艺术的表现是最显眼的,但是你注意到了没有,它实际上已经在对道德进行改造了。
到底是基督教那种谦卑忍让,人家打了你的左脸还要把右脸也给他打,那样一种好人、爱人、爱上帝、爱敌人的道德体系值得你去遵从,还是做一个强者,做一个实现自己目标的、奋进的、积极的、作为世界主人的这样一个人?哪种道德是你想选择的?
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文艺复兴的这些干将们一步一步地把这样一个道德的选择,到底是谦卑忍让的基督徒好,还是一个傲然挺立的人,像希腊罗马人展现出来的那样。
这个选择,在马基雅弗利手上被挑破了,虽然他只是向君主挑破了这个事情,但是我们每个人都成为自己主人的时候,你难道不要面对这样一个道德体系的选择吗?
顺着这个事,文艺复兴还带出了科学革命。我说一个可能你不太知道的事情,你可能知道文艺复兴最伟大的雕塑家米开朗基罗是美第奇家族养大的,他就在他们家成长的,一路把他培养成了世界上最牛的雕塑家,成为“文艺复兴三杰”。
但是你可知道,很多很多牛人,美第奇家族也都养?其中就包括了大科学家伽利略,他也是美第奇这些王公子孙的家庭老师。正是因为他们的关系深厚,伽利略才可以写个悔过书,逃过了教皇的绞刑架,不然就和布鲁诺一样了。
所以从文艺复兴到道德改造、再到科学革命,是层层递进的过程,会生发出新的萌芽,为下一个运动提供星星之火。在走向现代的过程中,问题是连续的,其中三个线索特别重要。
一个就是国家的崛起,古时候中世纪的封建制,到中世纪后期实际上就已经不使用了。国王们要打仗就得集权,收税征兵这个办法从哪里来?强化国家权力就成为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路易十四的偶像是康熙皇帝,他认为康熙能够捏住这么大一个“盘子”是很厉害的,实际上他就是想做富国强兵这件事情,这个事情成为西方进入现代以后,很长很长一个时期的主调。
我们所熟悉的政治革命也好,还是后来的民主化也好,都是对现代早期兴起的这样一个集权过程的反抗和矫正,也就是集权过了对社会是有极大的伤害的,征兵像抢人,收税像抢钱,这个日子谁也没法过,于是就有很多人出来想办法,把政治搁到什么样的地方才合适。
另外一个和国家崛起相并列、相缠绕的线索是社会的崛起,人和人怎么样自己组织起来做自己的事情,不需要国家来管就可以和国家分工。我管我的,你管你的,你不要来干涉我。
在这样一个过程中,古时候的那些组织仍然是要经过现代化的,因为他们被国家集权打压得也很厉害,社会的成长是逐步的。在这样一个过程中,中世纪所铸就的教权和政权二元并立的结构在现代演化成了国家和社会二元并立的结构,它的原型、结构是非常相似的,而且它们是有转换的亲缘性关系的。
换句话说,如果你对中世纪那样一个基本结构不太了解,对于它出了问题如何有待解决,现代人拿出什么样的解决方案,如果不逐步理顺这个问题,就很难继续讲下去。现代很多的事情对你来说,从哪说起就是个问题,因此我特别强调,中世纪到现代早期的很多问题是连续的,所以解决方案是一步一步呈现的。
社会的崛起就是在教会坍塌以后,教坍塌以后,如何遏制住飞速集权的、像强盗一样的国家?总体上来看,哪怕是集权的国家仍然没办法扫荡掉西方长期以来多元性的传统。在社会崛起过程中,商家有行会,大家自己组织起来管理自己的事情,这个组织性是很好的,社会就沿着这样一个路线慢慢长起来,自己管理自己。
在这样一个状况下,新的二元结构是我们理解现代西方很重要的线索,还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也必须顾及,就是市场的崛起,或者说资本主义的兴起。
资本主义使得西方的财富状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财富的增长实际上是人类历史上从来没有过的,一个庞大的市场生成了,经济学已经把这个讲得非常透了,它有自身的规律。如果你要保持这个财富不被浪费、消耗到,权力如何安顿,社会组织如何安顿,对经济是有好处的,让大家可以共享繁荣,就成为了一个大问题。
我们讲这样一个三元的三条线索的并进,是我们理解现代西方最重要的线索。在这样一个过程当中,你会发现无论是文艺复兴让你作出道德选择,还是宗教改革让你的信仰也发生了变化,还是大航海让列国争雄进入了一个新的状态。你会发现我们熟悉的列强在这些大事件、大关口面前都有不同的选择。
如果你把每个国家的成长划成一条线的话,你会发现大国崛起的路,每个国家走的都不完全一样。有些差别还非常大,也就是讲西方内部成为现代化的路径是多样的。如果西方自己已经证明了现代化的路不止一条,那么就可以说,现代化不等于西化。
所以在这个意义上,每一个国家的现代化都是必须自己勇敢作出抉择并下力气去推行,勇敢地走下去,走出自己的现代化道路。
所以在这样一个比较的过程当中,尤其是在现代的单元,我们会通过和这样一个最强势的他者之间相互的比较,能够更加明确中国的现代化道路应该怎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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