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阿姨要去养老院了

七夕一早，推开窗，看到隔壁阿姨已经外出回来了。照例打个招呼，她却停下来认真的跟我说，她刚刚采血回来。我有些吃惊，怕她是哪儿不舒服，毕竟是过了八十岁的人了。她却表现的兴致挺高的说没有不舒服，只是为了准备去养老院，提前做下检查。

阿姨的身体状态一直保持的相当不错。

今年春天，她一个人在前后院跟往年一样种了好多小菜，自己吃不完，时常分送给邻里。

今年夏天，她还帮着我一起种玫瑰、种菊花。因为我瞧着的我姿势实在不像样，最后还是阿姨挥着锄头刨的垄沟，那除了技巧也很需要一些力气的。她让我只管负责浇水就好，并一再强调必须要保证有足够的水给这些花儿喝。

我们先后一起种了十株玫瑰，40株菊花。今年的天气实在给力，种上之后隔两三天就会下下雨，我也没浇个三五次，基本靠天吃饭了。反而是阿姨时不时的去给花儿除草、剪枝，除草可真不是个轻松的事儿，因为雨水好，草长的就更生猛。为了不伤到娇贵的花儿，阿姨要蹲在地里，用小铲子一株花一株花的细细清理。我试过一次，总得花差不多一个小时，腰酸背痛的。

这些花儿也挺争气的，不过两三个月的功夫，玫瑰就陆陆续续的开了6、7朵，菊花也长的有半米多高了，郁郁葱葱的，阿姨很高兴，说到了秋天，这花必定开的极旺极好的。

此时，暑热依旧，菊花还没来得及打花苞，阿姨却要去养老院了。

我问她养老院条件怎样，阿姨说蛮好的。现在好一点儿的养老院很难进的，正常要等很久，这次她们也是托了人插队进的。养老院一个月3千多块钱，她说反正她自己的钱也花不完，儿子们谁需要她的钱呢？根本都不需要。所以，该花就花，一点儿不心疼。

这是阿姨最近经常说的话，她总说自己缺钱么？不缺，啥也不缺，就是一个人太没意思了，太孤单了。现在好了，养老院里多的是人，都是差不多的老年人，整天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啊。

这显然是阿姨反复掂量筹谋已久的计划。这样说的时候，就好像那是她满心欢喜盼着要去的地方，好像是一个存了好久的愿意终于要实现了一样。

又过了两三天，下午三、四点钟，太阳已经不很热烈了。碰到阿姨跟几个老朋友坐在西边树荫下吹风聊天。这可是她们的保留节目，每天两次，都是差不多的时间，上午大概十点多钟，坐在东边晒太阳吹风。她们聚在一起，并不总是在说话，更多的时候也只是相伴着发发呆。也许到了这样的年岁，能让她们有兴趣的新鲜的事儿越来越少，陈旧的事儿反复说了多次也慢慢的就说够了吧。

我顺便问阿姨的检查结果，她立即高声的答我，语速明显比平时要快。说是体检没问题，可是小儿子委托的人错办成市里的养老院了，不是原来说好的那家。所以呀，她继续大声的说着，不去了，不去养老院。阳光下阿姨的脸闪闪发亮，眉目舒展。就好像去不成养老院，也是她盼望着的。

阿姨起心动念要去养老院应该有段时间了。而促使她最终下定决心的，则是缘于半个月前，她的一位好朋友，原来跟她一起教书的同事，在家里不小心摔了一跤便卧床不起了。当时还好那位朋友的老伴就在家里，发现的及时。这样的意外，对她们而言，确是极大概率的必然。这是自然规律，由不得任何人自己逞强就能躲的过的。

时不时的，阿姨一大早带着精心熬煮的粥去看她的朋友。她跟我说那朋友家里虽然有老伴照顾，但那老伴一辈子没怎么做过饭，不如阿姨做的可口。

我忽然记起有一次阿姨跟我说过她自己的老伴，两个人在一起50年，从没给她做过一顿饭。可是除了不做饭，其他家务都是做的，肯帮着洗衣服，特别是种小菜、摘果子、侍弄花花草草什么的，他还特别喜欢养小动物，鸟啊乌龟啊什么的，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充满生机。

就在阿姨说不去养老院的隔天晚上，她又来敲门找我，说电视出了问题。我过去看不过是一个错误提示，按下OK键取消就好了。

这电视啊，手机啊，都是陪着她解闷的最不可缺少的，却也是最常常让她为难的：记不住、学不会、不敢乱弄。

年轻人能宅在家里是最开心的，虚拟世界可比现实精彩太多，在不停的屏幕切换中，他们只恨时间太少，不够睡不够玩儿。而老年人则常常看着身边越来越少的人，一边担忧着自己去日无多，一边又要想尽办法、一分一秒的杀时间。

处理好电视的问题，我正要告辞，无意中看到电视上面挂着的全家福。她跟老伴坐在中间，环绕身边的是两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两个孙子、一个孙女。照片里一大家子笑咪咪的挤在一起，那样的热闹拥挤的笑声，必定曾经在好多好漫长的日子里，真实的回荡在这个房间内。那时的阿姨也还年轻着，每天忙忙碌碌。

现在老伴走了2年多了，阿姨依旧还是不能完全适应，家里太安静了，她太孤单了。儿子们都挺孝顺的，只是都太忙。他们会想尽办法给阿姨送来各种各样的好东西，除了给不了足够多的陪伴时间。很多精巧时尚的小家电，原本是为了帮且阿姨独自生活更轻松一些。可是阿姨总习惯用燃气煮米饭，最新款的电饭褒功能太丰富、按键太多了。知道她喜欢喝茶，儿子特地买了自热自注水的电水壶，结果她要向我求助的电子产品里就又多了一样。

阿姨是极要强的人，也极爱面子，张口求人在她真是为难啊。可电视、手机又实在离不开，那其他的电子产品，能不用的就都不用了。其实她每次遇到的问题都不复杂，顶多两三步操作就能解决，可那两三步对于她就是两三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又过了一天，是周日下午，阿姨敲门找我，说她窗台上的花有我喜欢的尽管搬了来。这一次，确定了，再过两天好就要去养老院了。这一次亏得是远在南非的大儿媳想办法又找了人，终于安排到了她想要去的那一家了，为的是离她现在住的家比较近。她在那儿有一个单间，独立卫生间，有衣柜没厨房，只可惜是北向的。她只需要带些随身的衣物、个人用品以及一些老照片。其他的，都不用也不能带了。

搬花儿的时候，许是因为我不能全要吧，阿姨看起来有些颓唐，脸上带着倦意，怜惜着说这些花都是今年春天她才买的。

今年冬天，小儿子不放心她独居，特意接回了自己己家。原来的花花草草有些带走了，余下的的没人照料自然就都死掉了。

小儿子的家住在市里，离我们这儿公交车大约1小时。儿子经常出差，儿媳、孙女待她很好很客气，只是因为生疏，总没啥话可说。同在一个屋檐下，孤单依旧外反而又多了不自在。于是，春节后，尽管疫情还紧张着，阿姨还是搬了回来。一搬回来就她兴冲冲的又重新买了好几盆花。

毕竟年过八十了，虽然是自己作的选择，要辞别住惯了的旧居，是该有好多的不舍吧。适应新的环境，改变原有的生活方式，这需要极大的勇气。该去、怕去、想去、不得不去，内心得来回翻多少个儿啊。

阿姨说虽然她现在生活自理完全没问题，可到底一年老过一年。等真的不方便时，只怕养老院一室难求。不如趁现在早去早适应，也能让孩子们少担心。

我试着安慰阿姨，说去养老院就当是度假。反正离着近，周末想回来就回来住，做点儿自己喜欢吃的饭，跟老街坊老邻居的聊聊天。阿姨的眼光有些暗淡，再次强调怕是要越往后越折腾不起了，有心无力啊。何况现在还是疫情期间，养老院是不会允许她们随便出入的。

其实我一直很敬佩阿姨，她是前年过的八十大寿，按中国人的传统过单不过双，她今年足足81周岁了。但因为作息规律注重养生，每天还能步行3、4公里，身体状态比大部分70岁的人要强好多。最难得头脑极其清醒，凡事都看得特别通透。平时跟邻居都相处的挺好，她自己也说不管遇到什么年纪的人，她都能聊的上。所以，虽然这家养老院现在还没有她认识的人在，但她挺有信心的，说自己到到了那里一定很快就可以交到新的好朋友的。

在这样的年纪，能有如此清醒的认知，能保有足够的自尊，不愿意给任何人哪怕是自己的儿女填麻烦。面对日渐老去的时光，面对生活琐碎的困难，即不回避问题，也绝不抱怨。有如此强大的内心，我特别相信阿姨在养老院的日子里一定会过的很好。

再有一个月就是中秋节，养老院应该会允许阿姨们回家过节吧。过了中秋，那些菊花应该也快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