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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常识丨辛弃疾:从豪放转化为幽默和婉约的谱系

文学常识丨辛弃疾:从豪放转化为幽默和婉约的谱系

作者: 难得清明 | 来源:发表于2024-05-15 10:13 被阅读0次

    原创 孙绍振 语文建设杂志 2024-05-13 16:01 北京

    (本文约7084字,阅读大约需要20分钟)

    【摘 要】辛弃疾是豪放派词人,这是古典词话的共识。但是,课本选入的《清平乐·村居》《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西江月·遣兴》等脍炙人口的杰作,风格迥异,豪放不能涵盖。这里就产生一个根本性的理论问题:解读经典不能绝对从“概念”出发。因为从概念出发,首先要对概念的内涵和外延作最起码的定义。但是,豪放派至今只是某种感性的共识,还没有一个从内涵到外延稍稍严密的定义。事实上,对杰出诗人丰富的艺术成就,仅用一个概念来概括难免以偏概全,造成内涵狭隘与外延广泛的矛盾,因而要警惕其可能的误导,遮蔽经典文本思想艺术上的丰富性。更科学的方法乃是从文本出发,将其并不豪放之作进行具体分析,重新概括、综合。不难看出其豪放在赋闲的条件下转化为平民的自我调侃、幽默和婉约。辛弃疾作为一个完整的词人,概括出其多面艺术个性的有机联系,这才是一个更大的综合性概念。归根到底,“豪放”的概念不是固定不变的、僵化的终点,而是借以为解读的起点,在具体分析中不断丰富、转化、突破,向幽默甚至婉约延伸。

    【关键词】辛弃疾;豪放;醉酒母题;幽默;婉约

    温儒敏先生最近指出:“要防止现在已经出现的形式主义、假大空的倾向,不宜笼统提倡大语文、大单元、大情景教学。”“课标提出的素质教育,语文核心素养,是着眼于立德树人”,培养“有创新能力的人”[1]。所谓创新,就是摆脱人云亦云的积习,提出新问题,作出新分析,进行新综合。分析与综合的统一,从根本上说,乃是培养学生世界观、方法论的基础。

    提出新问题,不仅要从分散的现象中揭示矛盾,还要发现其中的内在联系。这不但对于一线教师,而且对于专家、教材编者,都是一种现有水准的突破,是一种学理高度的攀登。只有水平提高了,教学内容、教学方法的设计才有切实的基础,不至于陷入温儒敏先生所说的“形式主义、假大空”。

    一、在忧愤中的自我解脱

    鲁迅在《“题未定”草》中以《古文观止》提出问题,指出选本的“眼光”难免有局限,单凭所选的几篇作品,很难全面了解作家。并以陶渊明举例,其“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在后人的心目中实在飘逸得太久了;选家往往只取其《归去来辞》和《桃花源记》一类的,但在全集里,他却有时很“摩登”,“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竟想摇身一变,化为“阿呀呀,我的爱人呀”的鞋子,虽然后来自说因为“止于礼义”,未能进攻到底,但那些胡思乱想的自白,究竟是大胆的。随后说:“就是诗,除论客所佩服的‘悠然见南山’之外,也还有‘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之类的‘金刚怒目’式,在证明着他并非整天整夜的飘飘然。这‘猛志固常在’和‘悠然见南山’的是一个人,倘有取舍,即非全人,再加抑扬,更离真实。譬如勇士,也战斗,也休息,也饮食。”[2]不但很生动地提出了问题,而且综合出创新的观念:飘逸和金刚怒目的统一。

    按鲁迅这样的观念来看,我们对辛弃疾这样的“勇士”,在思想和艺术上笼统归结为豪放就不免显得空泛。读全集是专家的事,而对我们来说,切实可行的就是将分散于课本各处的辛词联系起来,提出问题,分析出内在的矛盾和联系,揭示出辛词在豪放之外还有非常丰富的艺术风貌。

    辛弃疾率军南归四十余年,光是赋闲就将近二十年。壮志难酬,军事才华得不到施展,英雄无用武之地。因而他最为豪放的词句往往是在逆境的回忆之中写的,每每是豪放中有悲愤,悲愤中有无奈。有时用了过多的典故,导致所谓“掉书袋”的晦涩,但是,这并不能代表他的全部词作。辛弃疾四十岁正当壮年,就被投闲置散,他无可奈何,只好安居农村,经营他的“带湖”,调节为国运忧伤愁闷的精神状态,在心灵上并不像前人一样,消极地做个隐士,而是休养生息,营造出新的精神天地和美学境界。这表现在他对传统的忧愁母题有了一番创新。

    作为战士、将军,他的词作在忧愁中渗透着豪放沉郁,在报国无门之际,他致力于精神上的自我解脱和重建,在艺术上开拓出清新明快的风格,如《丑奴儿·书博山道中壁》: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首词写于辛弃疾闲居带湖期间。本来他已经宣告“却将万字平戎策,换得东家种树书”(《鹧鸪天·有客慨然谈功名因追念少年时事戏作》),为自己取名“稼轩”,甘于平平淡淡当个庄稼汉。但是,胸中那股忧郁之气却抑制不住。这首词的特异之处在于反其意而用之。没有忧愁却强说忧愁,而真正有了忧国忧民的忧愁却装作没有忧愁。这不是“为文而造情”(《文心雕龙·情采》),不是虚假吗?并非如此。全词的意脉在于:不知愁时,以忧愁为美;而真正体会到忧愁,又忧国忧民,太无奈,太折磨心灵,欲从忧愁中解脱。

    虽然悲愤无从诉说,但是并不沉郁。语言相当明快,没有用任何典故;也没有用近体诗常用的密集意象,把情感间接渗透在意象群落之间,完全是直接抒情;也没有用近体诗的牵就平仄的倒错句法,如,“英雄无觅孙仲谋处”,主语不当为“英雄”,逻辑顺序本该是“无觅英雄孙仲谋处”。且这首词基本上是口语,大白话,但以逻辑上的自相矛盾取胜,这在中国古典诗话中叫作“无理而妙”,只是“于理多一曲折耳”,即不是理性逻辑,而是与之相对的抒情逻辑。这种自相矛盾表现为自我调侃。这与一般抒情诗化、美化自我的情趣不同,并不是不严肃,而是很深沉。抒写深沉忧患,集中在有愁与无愁。在时间上,少年与壮年在逻辑上形成反差,在形式上却是对称的,以相反相成的结构,在明快中蕴含着沉郁的情志。

    二、豪放沉郁转化为谐趣

    国家危难,报国无门,只能化悲愤为自我调侃,这是辛弃疾的一大创造。这在《西江月·遣兴》中得以更好地发挥:

    醉里且贪欢笑,要愁那得工夫。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对于消愁,传统上往往借酒,不管多么郁闷、沉重,饮者都是清醒的,以屈原的“众人皆醉我独醒”为宗。李白《月下独酌·其一》写自己举杯邀月,并与自己的影子对舞,虽有点醉态,但实际上是醒着的(醒时同交欢),真正醉了,就各自分手了(醉后各分散)。而辛词一开头,“醉里且贪欢笑”,“贪”就是有意地沉溺于欢笑,尽量延长欢笑的时间,长醉不醒,意在自我麻醉。为什么呢?逃避忧愁——“要愁那得工夫”!

    他是一个将军,曾经喝醉了,也不忘忧国——“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完全是一派英雄气概,豪情自得。但在这里,立志恢复中原的统帅,却“醉里且贪欢笑”,好像是在醉生梦死。从字面上看,醉了,神志不清了,不清醒,且贪什么,贪醉里的忘却、舒心。

    醉和酒是中国诗歌史上的传统主题,在曹操的诗歌中,酒的功能也是忘忧:“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短歌行》)。因为酒能使人不清醒,而清醒却使人为忧愁困扰。陶渊明的《饮酒》诗十五首,他自己说全是醉中之作,然而读其五“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可知,他显然是清醒的。特别清醒的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此言千古不朽,开一代山水田园诗意境之高标。醉得最为彻底、最为诗化的是李白——“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将进酒》)。李白的醉,不是生理上的醉,而是心理上的醉。醉是针对忧愁的,醉的最高目的是摆脱世俗的忧愁。但在李白那里,醉酒竟不能排解忧愁,“举杯销愁愁更愁”(《宣州谢朓楼饯别校书叔云》)。李白也是醉而清醒,“自古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想要不清醒,却恰恰比圣贤还清醒。

    辛弃疾却另辟蹊径。整首词中全是醉,全是不清醒。醉意化为诗意在于醉得很彻底,醉得很欢乐,完全沉溺其间,连忧愁的时间都没有,心灵完全被醉意占满。这种醉的极端,是情感的极端。所表现的是激情,不是一般的温情,更不是山水田园诗人的闲情。

    中国古典诗歌中,表现忧愁的经典太多了。在辛弃疾这里,隐含拒绝清醒:清醒太痛苦了,太让人压抑了,只有醉,只有不清醒,才能把忧愁忘却。立志复国的将军,不但抗战主张得不到朝廷的采纳,反而受到当权者的压制,束手无策,愤懑无奈。这种不清醒的极端是愤懑的极端,接下来是绝望,连圣贤的书都不相信了:

    近来始觉古人书,信着全无是处。

    中国的传统观念,把知识分子叫作“读书人”。古籍是积淀着文化精神的经典,是神圣的,但是,辛弃疾作为读书人,居然说古人的书本“全无是处”。当然,孟子说过,“尽信《书》,则不如无《书》”,还是比较委婉的:完全相信,可能出错,并不排除其中还有可信的成分。而辛弃疾在这里却说古人的经典“全无是处”。这种一概抹杀,明显是一种愤激,意在表达,不但现实政治生活令人绝望,连圣贤的经典也无法解脱绝望。

    沉醉于酒,耽溺于醉,不是会给人以醉鬼的感觉,不是极端不负责任,很堕落吗?如果这样,就不美,而是“丑”了。但是,辛弃疾却坦然表现醉态,而且将其动作化。更突出的是,一般诗词借景抒情,景物作为情感的载体都是静态的;而在辛弃疾笔下,诗情的高潮处,景物居然活动起来,与诗人主体发生了冲突。

    昨夜松边醉倒,问松:“我醉何如?”

    只疑松动要来扶,以手推松曰:“去!”

    这里显示出了辛弃疾对“醉”之主题的突破,不再以清醒观照醉态。第一,醉得糊涂,居然问松树:自己醉得怎么样啊?传统的忧愁,是以清醒为美,清醒地意识到现实和个人的悲愤;而这里,却以糊涂为美。第二,写醉态的幻觉:“松动要来扶”。松树可能会因风吹而动,但绝不会要来扶人。明明是醉者眼花,却不以清醒的眼光观照,而是夸耀醉得彻底。第三,醉者与自己的幻觉冲突,不但不觉得自己眼花,反而粗鲁地与没有听觉的植物斗气。有评论家说,这是戏剧性。的确如此,还应该补充的是,首先,这戏剧性来自动作,不但是情感冲突,而且有外部动作“扶”和“推”,还加上道白“去!”虽然有动作性,但并不是舞台的戏剧性,而是抒情的、想象的戏剧性。就抒情的戏剧性而言,既不是正剧,也不是悲剧,而是喜剧。诗人沉醉在自己的幻觉之中,显得可笑、可爱,显得率真。

    在语言上,全靠朴素的大白话,几乎没有惯用的文言词汇,更没有典故,显得率真而坦然。辛弃疾不惜在诗词这样的正统文学形式中,把自己写得可笑。特别是最后一个字“去”,不但是白话,而且是口语。正是因为这样,才显得坦然怡然。就趣味来看,这不是一般诗性的情趣,与柳永醉后吟的“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抒情美化是不同的趣味。甚至不是一般的幽默谐趣,准确地说,辛弃疾不但把情趣转化为谐趣,而且把谐趣转化为戏剧性动作,对于中国古典美学正统的“发乎情,止乎礼义”来说,应该是一种突破。很可惜,辛弃疾似乎没有意识到其重要性,只是兴之所至,信笔而为,浅尝辄止,而诗话家也为“豪放”所束缚,专家们往往也就大而化之将其归入豪放范畴。

    三、率真的谐趣转化为婉约

    说辛弃疾将豪放的悲愤转化为谐趣仍然是不完全的。其实,辛弃疾如鲁迅所说是英雄,但也是一个人,他的精神情感,他的词作,也不完全是以政治意味取胜。他与苏轼有点相似。苏轼身处逆境,处于精神危机之时,一方面向往着英雄业绩,一方面从道家哲学、佛学寻求形而上的解脱,另外还从形而下的体悟中享受生命。即使流放到天涯海角的海南岛,还是会“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甚至有脍炙人口的“此心安处是吾乡”(《定风波·南海归赠王定国侍人寓娘》)。

    辛弃疾闲居农村之时,同样有丰富的精神生活,领略着农村自然景观之美。如《鹧鸪天·陌上柔桑破嫩芽》:

    陌上柔桑破嫩芽,东邻蚕种已生些。平冈细草鸣黄犊,斜日寒林点暮鸦。    山远近,路横斜,青旗沽酒有人家。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

    辛弃疾把农村里看起来不起眼的蚕种,并不好听的牛犊叫声,都写得和杜牧所欣赏的“水村山郭酒旗风”一样美好。这应该是典型的山水田园诗了,但是,辛弃疾的特点是把田野里的荠菜花与城市中的桃李相对比。荠菜花非常细小,色彩又特别朴素,在万紫千红的春色中显得很不起眼,几乎完全可以忽略。而辛弃疾欣赏其细微朴素,比之鲜艳夺目的桃李还要美好。辛弃疾的立意在于,桃李鲜艳的盛况是很短暂的,而素净的荠菜花才更加持久。这就表明他在积极地摆脱忧愤,重建自己的精神家园。

    《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这样写道:

    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

    这个满腔豪气的将军在农村真正成了一个普通人。为夜行途中,闻到稻花香,谈起丰收的喜悦,听到青蛙的叫声,看到天上稀疏的星星,哪怕是零零星星的雨点打在脸上,凡视听所及,点点滴滴,都让他感受到农村的美好。这样的词作,并不同于一般的归隐田园之作。例如,王维的《田园乐》七首之一是这样的: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

    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犹眠。

    王维是在别墅里,身心悠闲,独自享受大自然的美好,没有动作,只用视觉、听觉体悟大自然环境中的闲适安宁。不但欣赏花开,而且享受花落,也就是时间的流逝。自己不用劳作,自有家仆打扫,带着超凡脱俗的气息。而在辛弃疾这里,则是世俗生活的气息很浓郁。最突出的应是《清平乐·村居》: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这不是在别墅里享受田园之乐,不仅仅是自我体悟,而是为民而乐,与民同乐。他听到的不是鸟鸣,而是丰收年景的欢歌,邻居夫妇喝醉了,用方言山歌相互调笑,这对夫妇居然是白发的、年老的,这就不简单是情趣,而是属于谐趣范畴了。这样的背景就不是超凡脱俗的,相反是很世俗的。这里的审美带上了某种“审俗”的特点。全家和农民一样,都参加劳动。有劳动力的大儿正在锄豆、中儿正在编笼,而没有劳动力的小儿子正忙着吃莲蓬,最动人的是他不是规规矩矩的,而是自由自在地躺在溪头。这里的情趣中就带上了谐趣,一代将军享受着的不是一般的田园之乐,而是情趣与谐趣交融的天伦之乐。

    从这里不难看出被综合为“豪放派”的辛弃疾,并不豪放,而是接近于所谓婉约风格了。这种婉约甚至超出了“田园”母题,进入了婉约派核心母题“爱情”。辛弃疾在这一范畴同样取得了卓越的成就,最有名的是《青玉案·元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在此盛大欢腾的节日中,男女之间平时不能传递的感情,就有了机遇。辛弃疾接下去写道:“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女孩穿着华贵的装束,能听到她的笑声,能闻到她的香味,可就是找不到她。“众里寻他千百度”,多么焦虑,多么失落。可是就在这时,“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里词情的杰出在于,一直以为她就在热闹的人群,没有想到,她在那个灯火比较稀疏的地方。这句之所以成为千古名句,后来被王国维形容做学问的最高境界,就是因为他创造了爱情在刹那间发现的惊喜。这一点可与苏轼的《蝶恋花·春景》相比较,“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也是刹那间的,但其性质是单恋。当然,辛弃疾还有比较著名的《祝英台近·晚春》:“鬓边觑,试把花卜归期,才簪又重数。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后人有评之为“昵狎温柔,魂销意尽”。

    由此可见,把辛词简单综合为豪放派并不全面。虽然一方面可以说他是豪放派的旗帜,但另一方面不可忽略的是,他把豪放转化为自我调侃,在醉酒的母题中,创造了喜剧风格,而在归隐方面,他的田园之乐也带着幽默的谐趣,爱情母题的婉约也留下了刹那间觅得的杰作。

    用一个概念概括一个杰出诗人很难准确。其实,把李清照概括为婉约派的代表,也是不完全的。因为她不但有“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夏日绝句》)这样的豪放之作,就是表现爱情的,也有并不婉约的《减字木兰花·卖花担上》: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像这样的词,不能大而化之地说它是婉约派的爱情之作,因为这里的爱情并不婉约。婉约是委婉含蓄的意思,这里并不含蓄,也不委婉,而是非常张扬,不但语言直白,而且动作直接,花就这样歪歪地戴着,你敢说我不如花美吗?

    在所谓婉约词中,这样的词作并不罕见。如李煜早期写女性的《一斛珠·晓妆初过》中的几句:

    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涴。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女性对作为帝王的男性做冒犯性的动作,通常是风险极大的,可还是放纵地笑着,表现出对男性的爱情的掌握,这样的词既不能算是婉约,更不能算是豪放。传统的豪放、婉约的概念显然不够用。我们不能责怪千年来词话家的无能。因为对于丰富的感性形象,用抽象的概念去概括,本身就是很困难的。故以偏概全,概括过宽是很难避免的。不要说对一个诗人,或者对一个学派,就是对一首诗词,作出主题思想的概括,也往往是不小的难题。

    所有这一切都在说明,要作全面的综合,绝对不能脱离个案的具体分析。只有把个案的具体分析大致把握了,再构建从小到大的综合,才可能比较有效地提高学生的语文素养,从而培养学生的创造能力。

    参考文献: 

    [1]温儒敏.充当语文教育改革负责任的智囊团[N].中华读书报,2024-01-17.

    [2]鲁迅.鲁迅全集:第六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435.

     ( 孙绍振:福建师范大学闽台区域研究中心、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中文系资深教授)

    [本文原载于《语文建设》2024年4月(上半月),图片来自千库网]

    (微信编辑:苟莹莹;校对:张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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