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隔着麻将桌，梁双不留神注意到一双好手。
学生的婚礼，结束之后宾客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开了牌桌，梁双也是稀里糊涂跟着人流走，回过神来已经坐上了桌子。
他有这么个隐秘的爱好，爱看女子的手。一直未同别的人说过，私以为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这双手长得分外好看。拈牌的时候骨节分明，手背白得发亮，纵横交织着条条小血管。指甲形状恰到好处，生在细长手指上，更平添一分婉转。美中不足的是，有些干瘪了。怕是一双上了年纪的手。
“胡了。”那双手说。
梁双这才顺着手看到她的脸。
一张，和手很相衬的脸。眼睛清亮，衬得她的鱼尾纹都是优雅的。
那双眼睛瞥了一眼梁双，他这才反应过来，连忙洗牌开下一局。
2
应该发生点什么。梁双心下想，大约近十年不曾心动过。突然这样一双手一对眼出现在眼前，仿佛秋风乍起，落叶复扬。
死灰复燃。湖面微澜。
叮的一声，心弦微动。
3
辗转知道了她的名字，转眼又忘了，只记得也姓梁，似乎近期离了婚。等到想起来再去问她详细信息的时候，婚礼的人群稀稀拉拉都已散了。
梁双微微失落。
他刚过四十五岁生日。从未结过婚，只谈过几次恋爱。老实说，对男女情爱也没什么太大兴趣。自己一个人凑合着过来。许是心态一直年轻，到了四十五岁，也觉得自己才三十岁。尚未谢顶，身材也没有走样。按理来说应该容易有些风流往事才对，偏偏对这些事提不起兴致。
父母去世得早，亲戚没有走动，没有特别亲近的朋友。严格来讲是孤零零一个人。
一个人有太多自由。
最大的自由，可能就是不用按部就班地过完这辈子。故而一直拖着不愿意结婚生子。
梁双失落地走出酒店，往地铁站方向走，进了车厢靠着柱子发呆。
忽而听到一个声音：“嗨。”
梁双一抬眼，视线直直撞进了那双眼里。
“哎，你好，又见面了。”
香港真是小啊。不错。
4
可能太久没有同女性接触，说起话来反而客套，像在应付人情往来。
寒露说：“我姓梁。”
梁双马上接话：“好巧啊，我也姓梁。”
“我住在旺角那边。”
“好巧啊，我也住旺角。”
“我打牌手气差得很。”
“好巧啊，我从来就没顺手过。”
“…………”
不太妙。梁双擦了擦手汗。转口说：“我请你吃晚饭吧。”
寒露客气道：“不了，回去还有些工作，下次我约你。”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没戏了，偏偏梁双厚着脸皮给自己加了戏：“下次是什么时候？”
寒露没绷住笑了出来，说：“今天晚饭吧 。”
地铁到了站，梁双捏了把汗，趁她没注意赶紧深呼吸了几口气，才神智清明。太久没同女性接触，竟然慌乱成这样，委实不像他平常的作风。
他平时冷眼看世故，总觉得什么都跟自己没有太大关系，谁知遇上寒露，才知道感情的事说来就来，一点都不给预告。身临其境，不太适应。
下一步应该是，吃饭，聊天，约下一次吃饭。聊人生，聊兴趣，聊生老病死后半生，聊基金股票买保险。
应该是这些，不会超纲了。冷静。
5
中年人和中年人，表面上看上去是没什么差别的。一样的圆滑，一样的世故。冷场了喂梗，饿了吃饭，聊不下去还要硬着头皮家长里短聊下去。这是社交的游戏规则。纵使梁双不爱社交，这些事情他多多少少也懂。
而寒露坐在对面，却一言不发。梁双反而轻松了下来。不说话，就不会犯错，也不用绞尽脑汁想下一句话。
梁双点的单，寒露看了一眼，随便添了两屉点心。梁双心有点跳，点的都是他爱吃的，如出一辙。
“你爱吃大闸蟹吗？”梁双没头脑问了一句，谁知寒露眼睛一亮，说：“爱吃呀。”
“蟹黄？”梁双又问。
寒露笑了起来：“看来咱们俩有缘。”
寒露法令纹很深，笑起来却格外好看。大约是过了中年，审美开始发生了改变，觉得相较于青春逼人的二十岁少女，有些岁月沉淀的女性反而更有质感。“有些岁月沉淀的女性”大约指的就是寒露了。
梁双看着她笑，一时间失了神。寒露透露给他的讯号是，我对你有好感，我们可以继续聊下去。梁双顺竿爬，继续谈吃。
中年人之间的交往抛却了拐弯抹角的小心思。它甚至没有青年人之间那种敌我旗鼓相当的斗志。到了这个年纪，更像是大富翁的游戏，你扔了筛子，我听你的往前走几步。一切都建立在互相的尊重和好感之上，礼貌而克制。
6
再见寒露大概隔了一个多月，中间梁双一直在外开会，只能每天同她whatsapp联系。
她上班的小学刚放学，学生熙熙攘攘往外涌，各自扑向各自的爸爸妈妈。远远梁双就看见了寒露，她刚巧也看见了他。
梁双准备去接她吃个饭。
“不如我给你做个饭？”寒露提议。梁双愣了一下，他家有厨具，一应俱全，不过没怎么用过……很少在家自己做饭吃，大约单身汉都这样。
“你不嫌弃就好啦。”梁双回答。还好家里不乱。
短短半个月，已经不动声色地互相把对方摸了个底朝天。工作、大概收入、家庭、以前的感情。爱看的电影、小说，爱听的音乐，喜好的运动。性格上的优缺点，大致的三观。
不能更契合了。梁双已经给这段关系打了满分，只差一个名分了。
7
寒露烧的菜很好吃。
梁双按着口袋里的戒指，心里有些紧张。他回来临时买的戒指，也不知道挑选，还是柜员建议买的最大号的，如果求婚成功了还能回去换。本来定了她肯定爱吃的餐厅，还担心大庭广众求婚会被拒绝，如今倒是省了一层丢脸的可能性。
寒露给他添菜，到让他有种多年夫妻的熟悉感。
“哎，我们在一起吧？”梁双装作不经意地说。
“嗯？”寒露抬头怔了一下。
“我说，结个婚？”梁双说。
寒露笑了起来，法令纹勾着嘴角，弧度动人极了。
“你先把兜里的东西拿出来。”这么说着，她伸出来手指。
她早就看见梁双兜里揣着什么了，这人上了年纪，性子怎么这么慢呀。
（完）
作者：PONPONG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