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遇是缘

作者: 贺爱群 | 来源:发表于2019-03-27 05:52 被阅读109次

    十多年前一个酷热的夏天。不远处的校坪里来了一个马戏团。三岁多的儿子对埋头洗衣的我说:“妈妈,我去玩一会噢。”

    “热死人,你去哪玩?”

    “我到学校坪里看马去。”

    “哦!” 想着有邻家比儿子大八九岁的“大哥哥”带着,我也就放心答应了。前提是:“快去快回!”因为天气实在是太热了。

    不一会,儿子和邻家孩子回来了。光着上身,穿着裤衩的儿子捧着肚子,身上脸上因汗水粘上灰尘 显得肮脏、狼狈,见儿子的表情有些痛苦。我很奇怪。问他。他却抿着嘴不说话,眼里含泪,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邻家孩子结结巴巴告诉我:“豪豪他、他被马、马咬咬了一口。”

    “马咬了?”我急忙站起来去扯儿子的手,儿子“哇”的哭了 ,两道呈“八”字的紫红深痕映入我眼里。我怒问:“怎么搞的?”

    “豪豪把、把草给马、马吃 ,马、马、马咬、咬了他一口,还、还把、把、把、把他撬、撬得绊(摔)绊了一跤……”

    “马没人看吗 ?”

    “ 马吊、吊起(拴着的)的!”

    我牵着儿子去找戏班班主 。路过他们用洋铁皮废旧油罐子做的“光灶子”,光灶子上架了一口大铁锅,铁锅的锅底烧了厚厚一层黑锅巴。

    马戏团人很多,但多的是妇老孩童。班主是个高个健壮,皮肤黝黑、大脸周正,额头渗汗的中年人。他穿着一双破胶鞋,脏旧长裤多处破损;露腋、露臂、见胸的白汗衫已成灰黑且多处有洞,他的后背全湿了,黏在宽厚的脊背上。

    卫生院离我家不远,想着打个疤就好了,因此,我和儿子还有班主谁也不曾换衣。到了卫生院,好说歹说,医生就是不肯打疤。坚持要我们去对河的县防疫站打血清疫苗。

    我赤着脚,顶着一头乱发,儿子赤着膀子,旁边走着一个同样衣衫不整,散发汗臭的男子,引得路人好奇观望。乘渡时 ,班主拿出一张十元抢先付了船费,我说我有零钱,两个人才一块钱,用不着找开。班主挡回我手中的钱。

    班主告诉我,他的马因长期受训脾气暴躁,“有一次 一个后踢腿把一个三个月的孩子鼻子踢飞了,又有一次训练时,因我手里拿着鞭子吓唬它,它一口咬得我胸前左边的奶盘吊起了……”

    “ 你花了很多钱吧?"

    "那个小孩子,当时把鼻子找回来,到医院安上 花了八百块,我自己一分钱都没花,现在身上还留着疤呢。”班主把汗衫的带子向臂下一拉,果然露出很大一个疤痕。

    “你没去医院,一定很痛吧!这么大块的伤,很久没表演吧?”

    “自己弄了一点药 ,休息了一个星期。一大家子还望着我呢。”班主笑了笑,“我们这种人,受伤是常事。一点小伤不打紧的,再说马是素食动物,不像狗是肉食动物,牙毒不重。”

    到了防疫站,一问疫苗,要四百七。我吓坏了。我丈夫当时一个月的工资才两百四呢。想想医生不过是危言耸听,两道小小的伤口不打紧的,我要医生帮我清洗消毒包扎一下就算了。医生说:“你侄儿是这里的领导,莫该我们敢乱收费啊?你看,挂号费都给你免了。”

    “就是狗咬了,打疫苗都没这么多呢,莫说马还是吃草的。”

    “被狗咬是常事,而被马咬非常罕见,因此血清进量极少……”

    见我犹豫,班主说:“打吧!孩子比什么都重要!虽然我身上没带多少钱,但回去一定给你。”

    我掏出身上所有才三百多,侄儿担保,余下的我可以次日再带来。。

    打针时,儿子哭得惊天动地:“妈妈,我不打,我不打!哎哟,刺穿我肠子了!妈妈,我不打呢!我不打,刺到我骨头了呢!妈妈我好了,我不打了我好了……”看着医生像钉补丁一样围着儿子的伤口穿刺,我心痛极了。班主却走了出去,打完针,拿好药,下到大厅,没见班主的影子,我正着急,班主却从楼上快步飞奔下来。

    回家的路上,遇到一个本村的熟人,一脸不怀好意的坏笑:“发财了唻,你姐夫是副县长,他们都是外地人,正好敲他们一杠。不敲白不敲。”我冷冷的看了熟人一眼,懒得理他。

    回到戏班驻扎点。班主叫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把钱给我。穿着大管裤戏服的女人一脸不快,磨磨蹭蹭。班主不耐烦的怒喝:“快去!”

    “多少?”

    “四百五!”

    “哪有这么多?"

    "少废话,全拿来!”

    女人怨恨地瞟了我一眼,班主对她一斜眼,女人赶紧推开另一个抓着她裤腿的脏女孩骂了她一句,唠唠叨叨,翻出一个铁盒子,打开,把叠得整整齐齐 厚厚的一摞钱递给班主:“给你!全在这里了!”女人气呼呼坐到另一边去。

    班主飞快地数了一下,然后掏出身上的零钱歉意的笑着着对我说:“三百八。不好意思,就这么点。”

    我接过钱,收下两百整的,余下的全退给班主:“

    你们也不容易。虽然你们没有把马看好,但我也没把儿子看好。意外是双方失误造成的,应共同承担!”班主推辞着不肯收钱,还说本来就不好意思……刚刚还生气的女人赶紧走过来,一脸歉意的笑:“对不起!都怪我……”我把钱强塞给女人,拉着儿子转身走了,班主追上来,递给我五张红纸黑字的戏票,还说你有多少亲友都可以来看马戏。

    那场马戏是我一生中看过的最精彩的马戏。自始至终,没有讨钱,没有借菩萨兜售小玩具,佛像或药物。节目一个接一个,没有停息:有瘦弱的男子被埋在地下好久,挖出来时面如死人,好一会才能动弹;有手掌 撑在地上不动,身体围绕三百六十度旋转;有钢枪刺喉,用气功把钢条压弯;有吊着头发空中穿衣、空中翻飞;又倒吊着用脚把自己一步一步缠上到达顶端,然后突然放松垂直掉落下来;有掌上气功断石,长鞭打纸,有躺在钢钉上胸口被大锤碎石,有马上翻腾,倒立、侧立、单手、单脚,还有快马拾物,有走钢丝、走尖刀等等等等。我一次次惊叫,一次次闭上眼睛,我不断心痛,不断祈祷——祈祷演出快快结束。

    看完马戏,已是明月高挂,乘着夜色,我匆匆在自己地里摘了很多瓜果蔬菜给他们送去。男人们都在收拾道具和篷子。女人接到我和老公用纤维袋抬去的蔬菜,眼里有了泪……

    十多年过去,当年赤膊短衩的儿子已长成帅小伙,那个马戏团再也没有来过。其实,没来挺好的。也许凭着他们过硬的真功夫,他们有了很好的去处。生活一定大有改善,他们的孩子也一定健康、快乐、出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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