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狼

我以为是一匹狼。

你最近一次看到狼的时候，是不是在动物园？是因为一支名唤西北狼，名头响亮的足球队，还是一本叫做《怀念狼》或者《狼图腾》的书，还是啤酒、T恤、纹身，还是因为一只长的像狼的哈士奇。

狼出现在我的视野里，并不是前呼后拥、趾高气昂地来。它从草丛中窜出来，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的视线里。它沿着墙走到一处裸出新土的坡地上蹲坐下来。这是几栋高楼间的空地，开发商没有动工的意图，一直闲置。荒草悄无声息地骑坐在高高的墙头，铁门上的锈斑浸湿了仅有的几处水泥地。在这块地以外的世界，有川流不息的车流，有鳞次栉比的写字楼，有嘈杂喧闹的菜市场。这里暂时被人遗忘。我在办公楼2楼楼梯拐角处的窗户边上，闷声大口抽着烟，烟气将我洇散在白色的墙壁上。然后，狼不经意发现了我。

狼安坐在那里，优雅地抬起头，睥睨四方。这里就是它的草原，是它的帝国。它曾经是世界的王者，它的祖先跨越蒙古高原，在草原雕的陪伴中，自由穿梭中亚西亚草原，驰骋额尔齐斯河、黄河、长江流域，剑锋所指，所向披靡。它的兄弟穿越西伯利亚平原，游涉东太平洋，纵横整个美洲。如今它的帝国早已经崩塌，辉煌、荣耀具不复存。它的父老乡亲不得不扶老携幼，迁徙到远离人类的原始丛林。当我们对立锥之地穷毕生奋斗不息，狼已失去了家园。

冬季到来，狼来去更加频繁。一场大雪覆盖了目之所及，万物肃穆，唯有几处峭枝独自傲立。狼成了这寂静的主宰，除了它自己，没有其他活着的动物。它在空地上打转，越转越慢，最后索性坐了在地上，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我在楼上，它在楼下，近在咫尺，却是两个世界。这一次，它没有再搭理我。我担心它会饿死在这数九寒冬，匆匆跑去买来一根火腿肠，丢给了它。它抖抖身上斑驳的毛，看也不看我一眼，似乎我不存在，人类不存在，钢筋水泥不存在，这里依旧是它的世界，它的草原，它的家。它不会乞食，绝不会。可它的族人在哪里，它的妻子在哪里，它的孩子在哪里，它没有在饥寒中低头，却在孤独中落魄。孤独对它来说，不啻于宣判死亡。丛林法则是狼族共奉的生存之道，但是在这宇宙里，人类更加熟稔丛林法则，它们再也没有了立锥安身之地。我看到它的绝望，散碎在整片空地上，漫漶在二楼雪白的墙壁上，攀爬进我的心里。与严冬一起到来的是更坏的消息，开春这块空地将成为新的工地，我也会搬到新的街区和新的写字楼。这之间，它再也没有出现过。

时常我会怀念。有时我无意地侧目窗外，有几日的天高云淡，有几时的艳阳高照，有几多行人过往如织。电话的里里外外，网络的层层叠叠，人心的反反覆覆，似乎都与己无关，却又难于置身事外。对于我来说，怎样喧哗，怎样颜色，我都躲在自己的心地里。

也许只有我不明白，只有我想明白。这世界究竟是把人变成了狼，还是把狼变成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