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

文/傲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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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人死后，灵魂会在人间飘荡七日。

第一日

我轻飘飘地离开了自己的身体。

转身看去，是一头狼，在啃食着我的躯体。鲜红的血液，在戈壁滩上肆意流淌；猩红的血肉，被那匹狼撕咬、啃食、咀嚼，很快就看到肋骨被翻出来，肠肠肚肚流淌了一地，还散发着温热的腥气。

我吓坏了，想上前去驱赶这匹狼，想推开它那沾满我鲜血的狼嘴和利齿。扑了几次，都轻飘飘地穿过了它的身体，而它，毫无感觉。我突然意识到，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无可挽回了，我的身体已经被这个畜生蚕食殆尽。

悲伤地飘荡起来，眼看着这匹狼把我的躯体啃得七零八落，脊椎骨、腿骨、头骨，一样样从血肉里剥出，流淌着的鲜血渐渐凝固，我没有一滴泪来欢送自己，只能这样注视着、注视着，送别自己……

昨天，我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来到可可西里，来到这片纯洁的地方，来这里仰望蓝天，来这里远眺戈壁，来这里追寻生灵的脚印，来这里洗涤自己的肉体和灵魂。今天，我倒在了这片无人区，眼看着自己被另一个生命吞噬，完成轮回。

是的，是有轮回的。每个生命，都将从来处来，到去处去。

可是，我的心空唠唠的。

我困惑：只是二十五岁的生命，我怎么就将自己送入轮回了呢？

第二日

带着困惑，我在可可西里上空飘荡了半日。黄沙、乱石、杂草和隐没于其中的藏羚羊，没有一样是我熟悉的，越是飘荡，我越是心慌，没由来的烦躁。

我决定，去找回自己——

飘回到我的那堆白骨前，几只秃鹫正在疯狂啄食白骨上残留的肉渣。

无心过问，看了看方向，回忆了一下路线，我顺着自己熟悉的气息寻去，去寻找自己熟悉的过往。

飘过戈壁，跨过大河，飞过村庄，我来到了城市。没错，是我熟悉的那座城市。

穿梭在高架桥上的汽车，矗立在江边的高楼，街道上像蚂蚁一样爬行的人们，挤挤挨挨，东奔西跑。

第三日

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我知道，我到家了。飘到门口时，我激动得心都要飞出来了——如果我还有心的话。

穿过房门，我来到了自己的小窝。十平米的地下室，一缕淡淡的夕阳从小窗穿过，照到了床边。我坐到床边，想起那些不加班的傍晚，我就这样斜靠在床边，捧着书，享受那些美妙阳光的抚摸。那一刻，我是多么惬意，多么幸福呀！

我更加困惑了。虽然住着地下室，虽然每天像蚂蚁一样奔波穿行在城市里，但我在这里找到了一小块属于自己的天地。我不是个贪心的人，怎么会跑到可可西里去葬送自己。

慢慢“躺”到自己温暖的小床上，我试图找回身体的温度，试图找回那些可爱的瞬间——生命只有一次，在那次生命里，我来过！

目光飘到床头柜，我看到了柜子上放着的一个高脚杯。晶莹剔透的杯体，折射出枕边的一只小熊。杯子的底部，一抹淡红色的酒渍，散发着极淡的葡萄酒香。——对不起，我闻不到了，但我知道，这只杯子曾经装着香甜的葡萄酒，魅惑了我。

第四日

我想起来了。

那晚，我们公司陈总拉我去应酬。在灯红酒绿的KTV包厢里，陈总搭着我的肩，给我灌了很多酒，白酒、啤酒、葡萄酒……我也不知道喝了多少，不知道喝了多久——

第二天，我是在一家五星级酒店的床上醒来的，旁边躺着的是陈总。床单上那道猩红的血渍，刺激得我当场尖叫起来。

陈总急忙翻起来，迅速捂住我的嘴，威胁道：“再乱喊乱叫，我就将你那些妩媚动人的视频，发布到网上去！”

我禁声，恢复了一点点理智。

陈总松开了捂住我嘴巴的手，把手搭到我肩膀上：“晓月，我喜欢你很久了，从你刚到我们公司面试，我就对你一见钟情，我就喜欢你这种亲纯可人的。这么久跟在我身边，就一点儿也没感觉到我对你的情谊吗？”

进入公司，陈总就调我过去给他当秘书。

平日里总是有意无意地亲近我，我一直小心地、刻意地保持着距离，躲开他一次次伸向我的手。

昨晚……昨晚……我怎么失控了？

昨晚，跟男朋友斌吵架了，跟两地恋的男朋友在电话里吵架了。结果，一见到酒，就失控了。

此刻，头疼欲裂，懊悔不已。

理智一点点回到身体里，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我迅速起身穿好衣服。

“晓月，你就答应了我吧！从今往后，我们做一对欢喜鸳鸯，如何？”陈总拿一双贼溜溜的眼睛盯着我。

“你让我恶心！——我要报警抓你！”我咬着牙狠狠地说。

“哼！报警？你可要想好了，那些香艳的视频还在我手上，昨晚你可是激情四射，想不想看看你投怀送抱的那贱样！”

——

那一日，像一根刺一样，深深扎进我心里，成为我无法言说的痛。

哪怕现在，我已经化成一缕烟，我依然可以感受到那锥心之痛。

我在自己的小床上飘了一日。

第五日

小熊毛茸茸的小手，向我招来。我端详着小熊，想起了斌——我曾经的恋人；想起了他为我在娃娃机里抓到这只小熊时，我那没心没肺的笑。

我想斌了。

我飘出窗外，飘荡到了斌所在的A市。

那日之后，我辞职了。我背起行囊，去了斌所在的城市。

到A市，是清早。走出车站，朝霞铺洒在广场上，照得每一个广场上的人都发出淡淡的金光。那一刻，我心情激动。想到这里有一颗爱着自己的心，这里有一处属于自己的港湾，我就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没有提前打招呼，我直接打车去了斌上班的公司。

站在门口，一想到斌见到我的惊喜，我就忍不住笑起来了。我尽量平复心情，耐心地等待着。

远处，斌的身影近了。只是，他的旁边，有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两个人手里拿着同样款式的奶茶，手牵手向我走来。斌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宠溺与喜爱。他们看起来是那样的阳光，那样的健康，照得我一下子躲到了阴影里。

受伤的心灵，原本是想去寻找慰藉的，但我找到的，是压死骆驼的那一根稻草。

飘飘荡荡，又到了斌所在的公司楼下。

斌匆忙地奔波着，走进了写字楼。我就这样跟了他一天，看他认真工作，看他来去奔波，看他做晚饭，看他抱着女朋友看电视……还是那样的帅气，还是那样的阳光。

我，只是他生命里出现过的一个过客。

第六日

找了好几天，我突然感觉到自己的重量了。

再也没有了从可可西里出来时的那种轻巧，那种随心而动；再也没有了初为鬼魂时的那份淡然，我找到了自己失陷可可西里的原因，却找来了一身的伤痛。我想家了，想那个有父亲母亲的家！

花了大半日，才飘荡到B市。

楼下，看到那一盏温暖的灯光，我心里暖暖的——如果我还有心的话。

飘荡到房间，飘荡到父母身边，“坐”在他们身边，与他们一起看电视剧。

父母还不知道我犯傻的事情，还不知道我已经不在人世。此刻的他们，正认真地盯着电视机，专注地看着女主被虐。母亲眼睛里充盈着泪水，为那个虚拟的人物角色。

等他们得知我的死讯后，会有多么悲伤！

看着他们斑白的双鬓，爬上眼角的皱纹，我难过极了——实在不应该，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

第七日

今天过后，我就要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了。

我要去轮回了。

现在，我哪儿也不想去了，什么事也不想去想了。

我只想留在父母身边，哪怕他们已经感受不到我了。

生命，从有到无，是多么奇妙的事情。无论我经历了什么，我也不应该将自己放逐到可可西里，我也不应该将自己丢弃在荒原上，遭受狼啃鹰啄。

如果还有来生，我希望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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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