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阿来
脑中一直有苏童在海边呼唤阿来的声音“阿来,阿来~”,它的发音让喉咙舒畅,又充满归来的温馨,是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呀~
之前读过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几天读完《白鹿原》,感叹陈忠实是真的很厉害,至此就决定要把茅盾文学奖作品挑着挨个儿拜读一下了。
去年看《我在岛屿读书》的节目中的阿来,我觉得他是一位温和的智者,话不多却很吸引人,当时就买了他的《尘埃落定》,它的文字和作者本人给我的是同一种感觉:温和、智慧。
故事的前面很吸引人,结局有些仓促。但又像作者在后记里说的“小说里曾经那样喧嚣与张扬的一切,随着必然的毁弃与遗忘趋于平静。”那样, 又在这似乎仓促的结尾之后有种尘埃落定的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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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理因素决定了我们的政治关系。
啊,当一个土司,一块小小土地上的王者是多么好啊。要不是我只是父亲酒后的儿子,这一刻,准会起弑父的念头。
母亲说:“是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现在想来,照相术进到我们的地方可真是时候,好像是专门要为我们的末日留下清晰的画图。而在当时我们却都把这一切看 成是家族将比以前更加兴旺的开端。
而在一定程度上,他是那种意到拳道的人物。
黄特派员想不到寻找同谋者的企图失败了
这次打完了仗,下次我们又有可能发生婚姻关系。叫人弄不清楚哪一种关系更为真实。
土司还对黄特派员说:“我请你多留几天,亲手打几只狼再回去吧。’黄特派员皱皱鼻子,没有回答。在这之前,也没有谁听特派员说过要回去的话。
从土司家出身的人总是把自己看得十分重要,我的远在英国的姐姐也是一样,好像麦其家没有她就不能存在一样。在麦其家,只有我不认为自己于这个世界有多么重要。
一个傻子,往往不爱不恨,因而只看到基本事实。这样一来,容易受伤的心灵也因此处于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狗想像猫一样上树,好多天生就该在地下没有眼睛的东西都到地上来了。
我很寂寞。土司,大少爷,土司太太,他们只要没有打仗,没有节日,没有惩罚下人的机会,也都是十分寂寞的。我突然明白了父亲为什么要不断地制造事端。为了一个小小的反叛的寨子到内地的省政府请愿,引种鸦片,叫自己的士兵接受新式的操练,为一个女人杀掉忠于自己的头人,让僧人像女人们一样互相争宠斗气。明白了这个道理,并不能消除我的寂寞。那些干活的人是不寂寞的。
天意命定的东西无法阻止。
他们说不干净的东西有两个含意。一个是秽的,另一个是邪祟的。
你是要到和汉人接近的那些农耕的山口地区去了。那些地方的山谷、那里的人心都是朝向东南的。
土司说:“知道吗,到时候我要靠的还是你不太古旧,也不太新奇的新派。”活佛并不十分相信土司的话,淡淡地说:“无非是一个心到口到吧。”
“少年是个有趣的人。我喜欢你。”
这时,我体会到一种被人,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快感。
关于银子,可不要以为我们只有对其货币意义的理解。如果以为我们对白银的热爱,就是对财富的热爱,那这个人永远都不会理解我们。
永远不要问一个土司、一个土司家的正式成员是不是特别喜欢银子。提这个问题的人,不但得不到回答,还会成为一个被人防备的家伙。这个人得到的回答是,我们喜欢我们的人民和疆土。
哥哥因我是傻子而爱我。我因为使傻子而爱他。
那样疯狂的一段感情,把大人都差点烧成了灰,生下来会是一个疯子吧。
这天,雨水从很深的天空落下来。
我看到她从灯光下后退到黑暗里,生平第一次感到有种东西从生活里消失,而且再也不会出现了。
她说,她要到五个庙子,一个庙子献上一枚就够了,佛要的是一个穷老婆子的心,而不是一个穷老婆子的钱。
聪明的哥哥在这个问题上充分暴露出了聪明人的愚蠢。他能从简单的问题里看出别人不会想到的复杂。
好多人都愿意做出这个世界上没有尔依一家的样子。 但他们是存在的,用一种非常有力量的沉默存在着。
聪明人就是这样,他们是好脾气的,又是互不相让的;随和的,又是固执己见的。
我真有点可怜哥哥。他是天下最聪明的人。他的弱点是特削怕自己偶尔表现得不够聪明。平常,他对什么事都显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那并不表明他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那是他在表现他的聪明——毫不用心也能把事情搞得清清楚楚,妥妥帖帖。
天就要亮了。我突然看到了自己的将来。我看得不太清楚,,但我相信那朦朦胧胧的真是一个好前景。然后,我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我就把这件事情,完全忘记了。
我睡不着,觉得经过一些事情,自己又长大一些了。脑子里那片混沌中又透进一些亮光。
我说:“你叫我说出来是因为我傻吗?”他说:“有一点吧。”
没什么意思了,一场大火已经烧过了。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在这个世界上,如果说有什么东西叫人觉得比土司家的银子还多,那就是时间。好多时候,时间实在是太漫长了。我们早上起来,就在等待天黑,春天刚刚播种,就开始盼望收获。由于我们的领地是那样宽广,时间也因此显得无穷无尽。是的,宽广的空间给人时间也无边无际的感觉。是的,这样的空间和时间组合起来,给人的感觉是麦其家的基业将万世永存,不可动摇。是的,这一切都远不那么真实,远远看去,真像浮动在梦境里的景象。
这些人都是些知天命的家伙。只要看看他们灰色的、躲躲闪闪的目光就知道了。
你是没有什么过错,但你还是害怕了。
我手捧那经卷,感到心口发烫。这样的书里据说都是智慧和慈悲。我问这个就要刑罚加身的人,书里是不是有这样的东西。他说,有的,有。
为什么宗教没有教会我们爱,而教会了我们恨?
是行刑人就不会害怕,不是行刑人就会害怕。
百姓们纷纷从沿着河谷散布的一个个寨子上赶来。他们的生活劳碌,而且平淡。看行刑可说是一项有趣的娱乐。对土司来说,也需要百姓对杀戮有一点了解,有一定的接受能力。所以,这也可以看成是一种教育。
看来,凡是血肉的东西都难与灵魂一样高扬。那段舌头往下掉了,人们才听到翁波意西在叫唤。舌头落在地上,沾满了尘土,失去了它的灵动和鲜红的色泽。没有了舌头的叫声含混而没有意义。有人说,黑头藏民是因为一个人受到罗刹魔女诱惑而产生的种族,也许,祖先和魔女的第一个后代的第一声叫喊就是这样的吧:含混,而且为眼前这样一个混乱而没有秩序的世界感到愤意。
他还是没有抬头,我想他脑袋里面肯定装着些很沉重的东西,是以前读过的那些书吗?我心里有点怜惜他了。
土司说:“你叫我不要那东西?”他写:“那又何必,所有的东西都是命定的,种了罂粟,也不过是使要来的东西来得快一点罢了。
黄主张只使一个土司强大,来控制别的土司。姜的意见则是让所有土司都有那个东西,叫他们]都得到银子和机关枪,自相残杀。
人家带着仇恨竟然打不痛我。
对一个少爷来说,我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不怕挨饿,不怕受冻,更不怕。。总而言之,就是没有平常人的种种害怕。
我害怕从梦里,那个明明是下坠,却又非常像是在飞翔的梦里醒来。如果一个人非得怕什么才算是活着,我就怕这个。
在这此雪山下面的谷地里,你不能太弱小,不然,你的左邻右舍就不家会轮番来咬你,这个一口,那个再来一口,最后你就只剩下一复外个骨头架子了。我们有一句谚语说:那样的话,你想喝水都找不到嘴巴了。
叫他难以理解的是两个儿子。聪明的儿子喜欢战争,喜欢女人,对权力有强烈兴趣,但在重大的事情上没有足够的判断力。而有时他那酒后造成的傻瓜儿子,却又显得比任何人都要聪明。在别的土司还没有为后继者发愁时,他脸上就出现了愁云。老百姓总是说当土司好,我看他们并不知道上司的苦处。在我看来做土司的家人而不是土司那才叫好。
要是你还是个傻子,那就更好了。
不想凡事都赢的人是聪明人,说老实话,虽然我自己傻,但喜欢聪明人。
叔叔说:“要嫁妆时,她巴不得再有两三个有钱的老子。”
父亲伸出手来,抚摸我脑袋。我心里很深的地方,很厉害地动了一下。那个很深很黑暗的地方,给一束光照耀一下, 等我想仔细看看里面的情景时,那光就熄灭了。
在这片土地上,没有任何土司会把香望寄托在别人发慈悲上。只有可怜的百姓,才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最好的准备就是叫他们以为,我们什么都没有准备。
人的一生,总要不断了断一些人,一些事。
亲爱的父亲问我:“告诉我爱是什么?”“就是骨头里满是泡泡。”这是句傻话,但聪明的父亲听懂了,他笑了,说:“你这个傻瓜,是泡泡都会消散。”“它们不断冒出来。’
他打痛我了,所以,我知道他是爱我的。恨我的人打不痛我。
这里面有个时运的问题。既然如此,又何必修一个四面封闭的堡垒把自己关在里面。
在这个世上,能够给予的人有福了。
他们回答,拉雪巴土司失去了怜爱之心,也失去了过去的拉雪巴土司具有的审时度势的精明与气度,所以,他的百姓要背弃他了。麦其土司将统治更大的领地和更多的人民,是天命,也是众望所归。
她是一个能干的女人,但这个女人不够聪明,她该知道,世界正在变化。当这世界上出现了新的东西时,过去的一些规则就要改变了。可是大多数人都看不到这一点。 我真替这些人施惜。
在有土司以来的历史上,第一个把御敌的堡垒变成了市场的人是我。每当意识到这一点,我就会想起我们家没有舌头的书记官。要是他在这里,相信他会明了这样的开端有什么意义。
傻子,这个词在短短的时间里,被我赋予了新的、广泛的意义。现在,因为我,这个词和命运啦,福气啦,天意啦,这些词变成了同样的意思。
同得到了东西时的悲伤相比,得不到的东西时的悲伤根本算不上时悲伤。
于是,我对她说:“你使我伤心了。你使我心痛了。”塔娜笑了:“要是不能叫男人这样,我就不会活在这世上。”一个恶毒的念头突然涌上了心头,要是她真不在这世上了,我定会感到心安。我说:“你死了,也会活在我心里。”
大家散去时,哥哥拉住我的手臂:“你要毁在这个女人的手里。”父亲说:“住口吧,人只能毁在自己手里。”
通常,喇嘛们看见过分工巧的东西,会为世界上有人竟然不把心智用来进行佛学与人生因缘的思考而感到害怕。
我也不清楚怎么会这样。但我知道有严重的事情发生了。这件事情,在我和他们之间拉开了这么远的一段距离。拉开时很快,连想一下的工夫都没有,但要走近就困难了。
其实,他的话大多都是说给自己听的。准备让位的土司说给不想让位的土司听。有时候。一个人的心会分成两半,一半要这样, 另一半要那样。一个人的脑子里也会响起两种声音。
“你知道什么是历史?历史就要告诉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就是历史!
书记官笑了,说:“你这个聪明人要做的事,果然没有一件能出人意料。”
我的胸口那里也痛了一下,我站下来,等这股疼痛过去。没有什么疼痛不会不过去的,眼前的疼痛也是一样。 疼痛利箭一样扎进我胸口, 在咚咚跳动的心脏那里小停了一会儿,从后背穿出去,像只鸟飞走了。
大地上飞扬的尘埃也落定了。
我问过他历史时什么。他告诉我,历史就是从昨天知道今天和明天的学问。
要问我为什么喜欢这件衣裳,因为这段时间我也像落在子行刑人手里,觉得日子难过。
我们都知道灵魂是不断轮回的。我们所说的死,是指这个轮回里的这个肉体。谁又真正知道上一世和下一世的事情呢。我问书记官:“父亲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不会死去呢?” 他用眼睛说,权力。
他说,做了那种事的人总是要藏一藏的,不然就不像个杀手了,每个行当都有每个行当的规矩。
他说:“弟弟放过你一次, 你也放他一次“。他是在诱使我服从不同的规则。当一个人来到这个世界,就会发现,人家已经准备下一大堆规则。有时,这些规调复更好,有时,却又是武器,就像复仇的规则。
我这样的主子时什么样的主子?
管家说,跟着干,心里轻松。
“有意义的事情它自会有意义。”
“你这些话对我的脑子没有意义。”
我的书记官笑了。这些年来,他的性格越来越平和了,他只管把看到的事情记下来。
要是说这些年来,世道人心都在变化,这就是一个有力的证明。
土司官寨分崩离析,冒起了蘑菇状的烟尘。腾空而起的尘埃散尽之后,大地上便什么也没有了。
他这样说时表示自己才是这里的真正主人。
但这只是他的想法,而不是别人的看法。
银匠此行是没有希望的。 但人都是一样的, 银匠也罢,土司也罢,奴隶也罢,都只想自己要做什么,而不敢问这样做有没有希望。
凡是有东西腐烂在地方都会有新的东西生长。
书记官说,他们不是说你是个傻子吗,这就是傻子的好处,好多事情伤得了平常人伤不了你。我想,也许,情形真是如此吧。
解放军听了很不好受。每到一一 个地方,都有许许多多人大声欢呼。他们是穷人的队伍,天下占大多数的都是穷人,是穷人都要为天下终于有了一支自己的队伍大声欢呼。而这里,这些奴隶,却大张着愚不可及的嘴哭起他们的主子来了。
是的,上天叫我看见,叫我听见,叫我置身其中,又叫我超然物外。上天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让我看起来像个傻子的。
小说是具有超越性的,因而世界的面貌在现实中完全可能是另外一种样子。
我十分珍视她所具有的幽默感与感悟能力。她正是我需要的那种读者。一定的文学素养,一双人性的眼睛,一个智慧的头脑,一颗健康活泼的心灵,而且很少先人为主的理念。至少我可以斗胆地说,我更希望是这样的读者来阅读我的小说,就像读者有权利随意表示自己喜欢哪一种小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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