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演员

    九月初十，降温使北京出现了难得的蓝天，路上的行人也都仰起了脸，那些人只顾着看天，忘记了没有了雾霾的遮掩，脸上的故事都被人看了去。写成剧本，拍出话剧，供人们在雾霾来的时候窝在一起品味把玩。开头必先是远景一个剪影，只见到一男孩骑着自行车，后面左侧挂着两条绷紧脚背的腿，一个长镜头，他们从人流里越来越近。定格，特写，幕拉开了。
    “天气真是不错啊！”男孩黄冬回头见女孩崔楠看着天空，那是他琢磨不透的表情。他害怕她这样，她这样轻巧，像一根羽毛，好像稍不注意就会随风从后座上飞走。男孩黄冬骑着自行车回了好几次头，脑海里全是女孩崔楠在看天空，但他记不住她那表情，好像在转过头的一瞬间，脑海里的画面就在柏油路上涣散了。“去公园转转吧！”男孩黄冬不想让她保持这个表情了，说着在十字路口停下来。女孩崔楠下意识地收起看天空时绷紧的脚背，抓紧了男孩黄冬的衣服。她突然讨厌起来黄冬背上的十字背包，它阻碍了她搂住男孩黄冬的腰，让她失去平衡差点掉下来。接着她又想到某次他们拥抱的时候这个背包就挂在男孩黄冬胸前，女孩崔楠感到胸前一阵压抑，无辜的背包在她眼里似乎成了第三者，明目张胆地霸占了她男朋友胸前背后的所有温暖。
    女孩崔楠说：“去紫竹院公园吧，近一点。”她已经厌烦了坐在他自行车后面。他们在一起有四年了，女孩崔楠还记得上大学的时候男孩黄冬第一次哄她上床的所有心思和细节，她记得那个微凉的夏夜她坐在他自行车后面，他瘦削的背腰火热得让她觉得像抱着一颗火炭。可如今那个背包好像成了男孩黄冬的贞操带，全方位阻碍她向他取暖。
    公园里人很多，在平日里雾霾天蛰伏的人们，都趁着好天气出来转转。三三五五像下雨后的蛤蟆咕呱咕呱。
    “你看那楼门长家那闺女，谈了个外地的对象，吊儿郎当的没工作，俩人肯老呢！”
    “老王家那俩儿子，天天为了老王那房子唱大戏呢！”
    “美国迟早要玩完，你看特朗普那暴发户的傻逼样！”
    男孩黄冬和女孩崔楠也加入了这群蛤蟆合唱团，你一言我一语的对唱起来。为了早日把婚期定下来，起初男孩黄冬委婉得就女孩崔楠的妆容提一些建议，他把“我爸妈喜欢”替换成“他们那一辈可能更喜欢”，以跟女孩崔楠站一边的姿态极尽克制得表达出他父母对女孩崔楠的意见。但是他并没有如意的得到他想要的反应。他知道女孩崔楠对自己的形象审美有着神圣不可侵犯固执。尽管她的脸长得像大蒜，眼距宽得能跑火车，没有丝毫遗世独立的文艺气质，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到她自以为是的自恋。男孩黄冬的话让女孩崔楠不舒服，像是那讨厌的书包卡在她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她此刻想到的不是男孩黄冬说了什么，而是他有了心思。她回忆起大学的时候，同宿舍的女生打架，一个电话男孩黄冬就冲进女生楼，把蓬头垢面，满脖子猩红指甲印的她救出贼窝，众目睽睽之下搂着她走出校园。从此之后他就成了学校的新闻人物，也成了她的男朋友。可现在身边这个人还是那个傻傻的勇敢的男孩黄冬吗？“一开始我妈就不喜欢你，你抽烟的事我至今还瞒着她。”女孩崔楠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这话没得让男孩黄冬红了脸，也让他感到委屈。他记得第一次去女孩崔楠家，鞋都没们来得及换礼物还没来得及放就被她妈挤出门外，他在她家门口蹲了一夜，才争取到进门的机会，更委屈的是这事她好像全然不记得。他越想越不甘，说话也变得没那么委婉了。两个人你方唱罢我登场，像晒粮食一样把陈年琐事翻来翻去，淹没在一群蛤蟆的叫声里。
    女孩崔楠身量轻巧，翻着翻着就累了，直接摊在公园的长椅上，绷起脚背，抬头望着天，看不到一点白云，阳光把所有的建筑清洗得毫发毕现。天空蓝得真晶莹啊，像续满海水的纱布，一不小心滴下来，就变成了眼泪。女孩崔楠突然觉得冷，她想她还是喜欢雾霾天，因为温暖。男孩黄冬有了充足的时间去看懂他在自行车上没有看懂的表情，也看到了女孩崔楠打了个冷颤。他绕过女孩崔楠的后背握住她的手，像摁住一颗羽毛。女孩崔楠仔细感受着他的温暖，像一颗火炭，却蒙了一层厚厚的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