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乡村民办教师

我的乡村民办教师

我小学五年级时的语文老师姓王，教我们的时候已有五十开外了。他的右腿有点残疾，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不知是当时民办教师的待遇低还是他本身的残疾影响了他的心情，他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就连不是他教的学生看到他都会感到害怕。

记得有次学《望庐山瀑布》，讲到“飞流直下三千尺”时，他突然问 “倾盆大雨”的“倾”字是什么意思，连问了几个学生，他们都说错了，他就开始发火，把鸡毛掸子用力地敲着讲台。可怜的鸡毛掸子也像是被吓破了胆，竹柄被敲得裂开，鸡毛也飞了一地。大家都害怕得要死，祈祷着不要叫到自己。然而他就是一副得不到正确答案势不罢休的样子，一个个的接着叫，被叫的还是说不对，一个个的就得矗在位置上不准坐下。还没叫到我时，我就在下面苦思冥想，突然间就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我联想到“倾泻”这个词，于是怯怯地小声说“是泻”，说完赶紧低头偷看他，以为又要看到“一地鸡毛”。没想到他那干绉阴沉的脸突然绽放开来：“嗯，说对了，是斜的意思。”仍坐着的同学都大赦似的向我投来感激的目光。终于下课了，老师刚一走出教室，同学们立刻围了过来，惊喜地问我怎么就知道答案。我像得了大便宜一样地说，其实我说的是“泻”而不是“斜”！

不过，有件事让我觉得王老师并不是像他的外表一样的冷酷。有次作文课，是要让大家续写一篇文章，原文说的是外国有两家贫穷的渔民邻居，其中的一家大人出海捕鱼时遭遇风浪都死了，留下了三个年幼的孩子，然后他就让我们写他们的邻居会怎么办？我写的是幸存下来的这个人家把那三个孩子接回了自己的家，但是由于实在是太贫困了，加上自己的三个孩子，一下子六个孩子实在让这对夫妇有困难，于是我就设计了他们把自己的一个孩子卖了来抚养其余的五个。王老师在面批时，轻摸着我的头，温和地说：“抚养别人的孩子固然善良，但卖自己的孩子太残忍了！” 他那枯瘦干硬的手，那一天特别的柔软。

还有一件事，至今也不能忘怀。

那一年的夏天，学校新装了电铃，只要按一下办公室大门边的红色按钮，挂在外墙上的圆圆黑黑的盒子里就会发出响亮的声音，校园任何一个角落里都听得清清楚楚，这让我很是惊奇，总想着能亲自碰一下就好了。可这事真有点麻烦，因为只要一按，全校都知道了那还了得，“掩耳盗铃”也太白痴了。

机会终于来了。学校规定一点钟大家都要午睡，那天是王老师值日，但他家那天正好要麦收，他担心中午来不及赶到学校，就把我叫到办公室，说他要是赶不及就让我中午帮他打铃。我听了激动的要命，恨不得立刻就去按电铃。他还怕我掌握不好时间，把他的手表也给我了，告诉我指针的位置。那天我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就往学校跑，可快到学校的时候，远远的看到王老师从另一条小路一点点的往学校来。我生怕落在他的后面错失了按铃，于是我加紧了脚步，慌忙中跌了一跤。到校时还不到一点，我就迫不及待地按响了铃。因提前了不少，引来校长的责斥，把刚到的王老师狠狠地批评了一顿。白花花的日光下，他满头大汗，满脸通红，像个孩子。他想分辨什么，但很快又咽了回去。我心里有些难过，先前的一点兴奋和快乐片刻间烟消云散。

很多年过去了，王老师也早已退休。他至今不知道当年的“泻”和“斜”，不知道当年我为什么要提前按铃。也许他早忘记了我，但我却一直想起他，真心地祝愿我的老师度过一个祥和幸福的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