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走

我们家乡有个习俗，送客的时候，送到临别，主人总要说一句“慢慢走啊”。我小时候很不解：天都要黑了，也要人家慢慢走么？

待我稍大一些，读了李叔同的《送别诗》，对于隐含在“慢慢走”三个字之间的情意，似乎明白了几分。人生难免离别，别后难再重逢，于是，相聚的时刻显得那么美好，那么短促。“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送客送到长亭外，送到古道边，眼前芳草萋萋，一望无际，心里涌起的却是万般的不舍。因为“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

不知道诗仙李白在黄鹤楼送别孟浩然时，也会在心里默念一句“慢慢走”么？送客送到“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可见他对好友的深情厚谊。不过，这样的一次送别，是在春意最浓的阳春三月，柳絮如烟，繁花似锦，孟浩然所去的又是繁华之地——扬州，这让他们的离别少了一些伤感，而多了一些诗意。在繁花盛开的季节，目送着友人离去，除了默默祝福友人一路顺风，心里是不是也对“远方”充满着憧憬和向往呢？

这几日，旧疾复发，使我的行动变得艰难，想出门，想做事，却不得不慢下来。扶着自己，慢慢走。疼得厉害的时候，就很怀念以前可以出门的日子，去超市，去公园，去图书馆，走在阳光下，迎着风……虽说是正常的步子，与现在相比，那简直算是“活蹦乱跳”。

今天下楼，依然是很慢，经过三楼的露天走廊，习惯性地朝后面练车场的院内张望，没想到却有意外的惊喜：在最近的一个车棚顶上，一棵小小的葡萄藤爬了上去，虽说没有蜗牛与黄鹂鸟的对唱，它也爬得很认真，弯弯曲曲的藤蔓像一条不屈的手臂，努力向前伸去。而靠近围墙这里，两棵苦楝树不知几时开了花，花型小巧可爱，是很淡雅的紫色。在南方，苦楝树是不常见的，我为这偶然的相逢而感动。往左边的围墙望去，那棵高大的枇杷树上，金黄的枇杷结了满树，惹人喜爱。这些小果儿，像画儿似的，它们是甜的，还是酸的？这棵树也是“亭亭如盖”，它和《项脊轩志》里所记载的枇杷树是远亲还是近邻？

它们使我浮想联翩。它们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呢？若说一段生命就是一部作品的话，有的作品注定成不了名篇名著。然而，所有的植物都在努力生长着，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若不是慢慢走，我怎能邂逅这么多的美好呢？

我庆幸与它们的遇见，不是匆匆一瞥，而是彼此欣喜地凝视，感谢它们带给我美的享受。这个世界上华丽的事物太多，重要的事情太多，谁说这些平凡之物带来的趣味就毫无价值呢？

国人告别之时常说“慢慢走”，而朱光潜先生更赞同阿尔卑斯山路上的标语：慢慢走，欣赏啊！停下来欣赏，才不至于错失途中的风景。这样想来，脚步慢下来，不仅没有损失，反而会收获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