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个朋友敏,在一所中学做校长。
她曾告诉我这样一件事——她在教学楼里挂了一个 “校长信箱”,是专门用来盛放学生们的心事的。
每天早晨,她一到学校, 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启那个信箱,小心翼翼地去捧接那一颗颗善于放大快乐也善于夸张痛苦的少男少女的心。
那天她打开信箱,居然发现里面躺着一颗果仁巧克力!“你可别吃!”我忍不住插嘴,好像那个已然发生的事件是可以轻易改写的。敏笑了,说:“咋和我老公是一个腔调啊!我为什么就不能吃呢?我吃了,我毫不犹豫地吃了。结果你猜咋样?——好吃死了 !我摊开那张包装纸,用心记下了那种商标——我要去买这种巧克力!自己吃,也送给别人吃。你想,这么好吃的东西,想不被它迷住,难哪!”
我是个不容易卸掉心事的人,从敏那里听来的这个故事,菟丝般一直缠绕着我。不可思议地,我虚幻的自己走到了那个信箱前,当我看到那粒糖,我的心也激动得加快了跳动。我拈起它,仔细端详它,幸福地揣想那该是怎样一只天使的手,被怎样一个芬芳的心思驱动,毅然决定将自己喜好的口味送给校长分享。我几乎就要剥开它,看到那被包裹得很妥帖的香甜了。但是,我突然停下来。——不, 不,我不能否认那漂亮的玻璃纸下可能藏着一颗同样漂亮的心,不过,有一个理由,让我拒绝掉了那份美意。我担心那里面藏着一个令人猝不及防的顽皮或是一个令人啼笑皆非的滑黠。我也怕,怕在丢弃那块糖的同时连同一颗圣洁的心也一同丢弃,但我宁愿犯一百个“防卫过当”的错误也不愿意冒半分被捉弄的危险。
就这样,我捏着那块糖的翼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它送进了垃圾箱。我轻松地拍拍手,拍掉那块糖留在我掌心那看不见的遗痕,然后,我走进校长室,开始一天忙碌的工作,就像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一样。
但是我扪心自问,我连同那块糖扔掉了自己曾拥有的什么?从哪天开始, 我变得这么“成熟”、这么稳妥、这么有城府?
曾几何时,我不也是个能够萌生出偷偷往校长信箱里放糖的美丽心思的中学生吗?如果我果真做出那个天真的举动,我是多么害怕那份单纯会遭到心机复杂者的粗暴怀疑啊!我愿意碰到一个像敏那样的校长,连思索的环节都省略掉了,让一块急于奉献香甜的糖下子找到了实现价值的捷径。
我忍不住让那个中学生模样的自己鄙夷起那个校长模样的自己来。成长让我们付出高额代价,而检点的机会又是这样少。我们标榜着成熟,自诩着聪慧。本能地,我们避开危险和不测,我们奉行三缄其口、三思而行,我们的“复杂度”越来越高,我们的“纯真度”越来越低。
直到今天,我都喜欢回味敏说那块糖“好吃死了”时无限陶醉的神情。我痴痴地想,那块糖未必就好吃到了她所形容的那种程度,可她的话却确乎是不容怀疑的,那是因为,她吃到了世间罕有的“糖外的糖”。那“糖外的糖”所殷勤赐予她的香浓是旁人不可能体味到的;作为一种对真诚者的特别赏赉,她居然还寻到了延续那香浓的途径。真的好羡慕她,每一番人间寻常的享用都伴随着对一段青葱往事的悠悠回想,而当她把那迷人的芳香当作礼物送给他人,她又将获得向他人发布幸福的美好机缘。
敏把她的心忘在了孩子堆里,唯其如此,她才能稳稳接住孩子老远抛过来的一粒糖。 我相信,那发源于某个清晨的玲珑故事,将涓涓地流过岁月,多情地把敏手中的每块果仁巧克力都阐释成诗和画,敏就在这诗画中行走,走成最耐看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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