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问题

我想过死吗？我问自己——这里指的“死”，是“死”什么东西，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确信我是想过的，但是想不明白。我是什么时候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的呢？仿佛是很久以前，有个伙伴对我说某某死了。然后我追问他：“什么是死？”。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愣了一下，就说：“就是人没有了，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我又追问：“那他去哪里了？我为什么见不到了？”“棺材吧，埋在了土里。”他说。那时我对“永远见不到”没有概念，我想着，就算我以后见不到他又有什么关系呢？我身边还有着那么多的人呢。可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十岁时，母亲告诉我说：“你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外婆了。”“为什么呢？她去哪里了？”我问。母亲大概是不想在一个孩子面前讨论关于生死的问题，就说：“外婆睡着了，她会一直睡下去。”于是我想，死可能就是睡很久很久吧。可既然外婆是睡觉，母亲为什么哭呢？我看着母亲，内心产生了一丝恐惧。从没有见过母亲这样，她的行为让我不知所措。从那时起，我开始意识到，一个人的死，总会牵动着许许多多的人。可是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问母亲：“我是不是也会死？”。母亲闭口不谈，冷落着我。这像是碰到了她的一个忌讳，但我还是执拗着。“妈妈，我什么时候也会死啊？”我问。妈妈给了我一巴掌，继续沉默着。于是，我知道关于死这一个问题以后便再也不能在母亲面前提。可是，我还是想搞清楚这么一回事。

外婆去世时，我想到很多很多关于她之前的事，那些记忆的片段一幕幕的涌上来。母亲说，我以后再也见不到外婆了，那些记忆的片段在短短的浮现以后慢慢地褪去，消逝。想起有关外婆的记忆的片段也越来越少。我想到看过的一部电影《寻梦环游记》，里面将人的死分成两个阶段：一是肉体的死亡，二是最后一个人关于你的记忆的消失。我想起史铁生说的一句话：从未意识到和忘却了的事，等于从未发生。当最后一人将我们忘记之后，我们于这个世界的最后痕迹也就消失了。可是问题又来了，死到底指的是肉体上的死亡呢？还是以其留下的痕迹来看？如果是后者的话，那么那些我们意识到的再也见不到的人，是不是一直都在呢？我们只是看不到他的那一副身躯，但他从没有离开过。

我依旧记得外婆的脸，尽管我再也见不到那张慈祥和蔼的面容，但我确信她还没有离开过，只是我看不到她看得到的距离。这种距离，像是我和星星之间那么的远，我难以琢磨。但于星星而言，我终不知其看法。我想我是讨厌这种距离的，奢求余生都不要再产生这种距离，但知其不可能，只愿来得更晚一些。

朋友对我说，于生死，他似乎没有那么多的情绪。十年前如此，现在似是看得更平淡了一些。十年前，面对亲人离世，他不知所措，可不知为何的，他就哭了。我想当时他对“再也看不到”的概念同样不了解。面对亲人的离世也没有想太多，正如他以后告诉我的那样。现在，朋友于生的态度像是看透之后的那种释然，又或许只是他嘴上的倔强。他告诉我他外公去世的消息后，我只是沉默，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看过朋友的外公，瘦到不成样子，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朋友说他外公只有四十多斤，抱外公起来时，很轻很轻，感觉不到重量。我知道无论我说什么，都不能让他更好受一些。我想这是人之常情，总会遇到的，只求晚到。

生与死是一种距离，跨越不了的距离。这种距离造成失落会冷不丁地冒出来，穿插在往事与现世之间，在脑子里来回游走，带来过去的记忆，影响着现在的情绪，直到我们产生了免疫，但还是免不了的陷入到往事里越来越深。活人想不明白就会被死人缠着，被死人拖累，直到耗尽最后的人气。

可是，死又是什么呢？是虚无？是整归于零？是无止境的循环往复？这些似乎都不可知。那生命是怎么开始的呢，如果用科学的方式解决，便会很快的知道答案。可生命是怎么死去的呢？史铁生说，先是身体的这一块，然后再是那一块，身体是一点一点的死去的，生命也是一点点的耗尽的。可我找不到死亡后的答案，死亡后是怎么样的？会不会以另一种方式存在，只是我们还没有察觉到。灵魂呢？如果有灵魂，那么身体死后，灵魂去哪儿了？灵魂是不是就解脱了，自由了，可以飘向任何地方了？可是没有了身体，灵魂还有感觉吗，灵魂会不会还有激情。童话里说，人死后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又或者人死后天上的星星便多了一颗。科学告诉我们说，那些看的见的星星都是如太阳般耀眼的恒星。这是不是说，灵魂奔向了恒星，在那里住了下来。可这些终还是我的不可理喻的幻想，我想找寻的是真实。

可什么是“死亡”的真实？死亡只是一场简单的永别吗？像是永远看不到底的混沌与黑暗？我很难想象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我有时不敢想象，因为想到愈深处，胸口仿佛被堵塞，喘不上气来，一种本能的恐惧蔓延到全身。

了解到电影《我们天上见》后，我认识到那时作为孩子的我们，对于死亡都有着相似的恐惧。小时候的我，很长一段时间里和奶奶生活在一起，如同小女主在夜晚试探爷爷的鼻息一样，在对死亡有着浅微的认识后，我也常常在奶奶睡着之后关注着她的气息。我承认我很害怕，我害怕这种不安会突如其来的降临在我的身上。后来奶奶仿佛看透了我的心事一般，总会说一些话吓我，比如说某个小孩子一早起来发现他的奶奶怎么也叫不醒了，然后那个小孩子就吓得大哭了起来。我依旧记得那时候奶奶对我说的这些话时所产生的恐惧，现在想想，可能那是一种最单纯的对于死亡的恐惧。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对死亡的恐惧不再死源自于死亡本身了。有人说，在至亲去世后，便开始希望世上有灵魂的存在。因为这会让我们觉得与自己的亲人还有着我们看不到的联系，会依旧感觉到他们身边。在我的外婆去世后，我时常会想起有关她的事，我开始觉着她的好。我想象着外婆依旧坐在木藤板凳上，我想同她说说话，我想获得她的原谅。或许从那时起，对死亡的恐惧就变成了对死亡的一种痛恨，痛恨它隔断了爱牵挂。对于外婆，我无法在对她说些什么。而现在只想和陪伴的亲人好好的在一起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