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七）

七

一转眼，李文到蓝海公司上班一星期了，但她感觉好像过了一个月，每天都有新的人要认识，新的业务要了解，新的知识要掌握，新的矛盾要化解......对比她之前五年基本一层不变的自由职业者生活，刺激是够刺激的，充实也是够充实的，当然，累也是很累的。

她努力想要坚持做到提前一小时下班，但发现越来越难，公司里准时下班的人都不多，更何况提前走的，像她这样的，简直凤毛麟角。尤其是她有这个助理的身份，老板每天最晚一个下班，助理最早一个下班，有点不像话。虽然她和马总之前有过约定，但是其他同事不知道这个约定，会用猜疑的眼光看她，她只能无声无息地放弃自己的特权，哪怕感觉自己吃了哑巴亏。

她去找赵静妈妈，说愿意多加些钱，希望她也能包小慧的晚餐，自己每晚七八点到她家接孩子。赵静妈妈说钱多钱少无所谓，自己并不是为了挣钱才做这事，而是为了帮李文的忙，李文便主动加了200元，千恩万谢。

她很愧疚，自己明明跟小慧拉了勾，答应她每晚会早点回家做饭给她吃，还说了“一百年不变”，没想到上班才几天，就变了。好在小孩子忘性大，有同学陪着，还挺开心，并没有跟她较真。

马晓勇对员工很严厉，对李文，还算客气，一则她年纪比他大，成熟稳重，与人沟通时也比较圆通，有亲和力。很快，公司里的员工就跟她相处融洽了，有什么事不想直接跟马总说的，都请她代为转达。她的加入，让马总跟员工之间的冲突次数减少了许多，公司里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也明显得到了缓解。

李文开始明白马晓勇为什么要找她来做助理了，据说之前有过几个助理，不是跟他处不来，就是心里的小九九多，得不到他的信任。李文很快就成了马晓勇手里拄着的一根拐杖，帮他走得更快更稳，还不容易摔跤。从这个角度上看，马晓勇看人还是有眼光的。

在蓝海工作的这一周，工作很琐碎，时间排得很满，这让懒散了五年的李文有些招架不住，加之晚上下班的时间从五点到六点再到七八点一直往后延误，她不得不开始计算时间成本，觉得以这样的工作强度和长度，拿5000元一月似乎不太合算。

当然，想归想，更多时候她还是努力去适应，去接受，去期待未来公司的发展。开弓没有回头箭，任何事都有利有弊，作为一个成熟女性，她强迫自己更多从积极的方面去看问题。

马晓勇虽然脾气大，人还是非常聪明的，脑子里经常会冒出各种创意和想法。他批评员工时虽然说话难听，但说的都是事实。李文虽然不认同他对人的强硬态度，但还是暗暗佩服他一眼就能看到问题所在并及时指出的能力。

工作了了一周之后，李文跟同事们都熟悉了，工作环境及气氛也基本接受并融入了，这时候再想放弃，更难了，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了。

蓝海公司的人员流动率非常高，主要还是招聘时很随意，这源于马晓勇的一个奇葩的用人思想，那就是：反正有三个月试用期，是骡子是马拉出来先遛遛，不行就走人。现在他面试时都会叫上李文，把他面试李文时的所有招数一遍遍重播，在轻松的聊天过程中了解应聘者的过去和现在并预判他们的未来。他是个主观意志非常强的人，虽然对是否聘用这些应聘者他会问下李文的意见，但更多时候，李文发现她的意见并不会被采纳，他只需要她认同他的判断而已。

因为入口的口子开得很大，蓝海公司招人很容易，只要水平达到了基本业务要求，几乎是来一个要一个，这么做的结果是，流失率居高不下。才一周，李文就看见来了两三个，走了两三个，基本一进一出。当然，公司的核心管理人员还是基本稳定的，流动得比较频繁的都是基层员工。

马晓勇一天至少要发一次脾气，他发脾气时不光样子难看，声音也很难听。语言是有力量的，好的语言给人鼓励和安慰，坏的语言让人沮丧，甚至抑郁。每次听他骂员工，尤其是骂那些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年轻，骂他们没脑子，是笨蛋，李文都感觉浑身难受，仿佛被骂的是自己。

有个小女孩被他这么骂了之后，第二天一早就交了辞职报告。这个女孩是个业务能手，就这么走了很可惜，李文去劝她，谁知小女孩不听劝，说自己早就受够了老板，活干得好没表扬，干得不好开口就骂，谁生来是给你骂的？深圳这么多公司，并不是离了你一家就不能活的，何况又不是开了我多高的工资。

李文看劝她不住，就转过来劝马晓勇，让他给这个女孩道个歉，就算她工作没做到位，也不能这么骂，伤了人家的自尊。

“你不要太心软，这些小孩子就该经常敲打，事做不好还不能说，说了马上就辞职，这么玻璃心呀！她要走就让她走，深圳从来不缺人。”马晓勇一点不在乎，谁走他都不怕，反正找工作的年轻人多如牛毛。

李文很无奈，她已经意识到马晓勇的个性就是这样，让他改变肯定是不可能的，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只有脸皮够厚，意志够强，不那么玻璃心的人才有可能在他手下长期工作。蓝海公司成立六年，老员工也就五六个，都是管理层。他们被千锤百炼，已经百毒不侵了，哪怕被马老板骂个狗血喷头也不往心里去，知道他对事不对人，知道他就这个德性，知道他压力山大，难得有好脾气。

“马总，以后你尽量不直接面对基层员工可以吗，有什么话通过我来传达如何？”李文对马晓勇说，她不希望招人和炒人的工作反复做。新人虽然不缺，但他们需要培训，需要反复实操锻炼才能成长，最少也需要几个月时间吧。好不容易新人成长了，成为熟手了，仅仅因为老板的暴脾气和措辞不当就流失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马晓勇表面上答应了她，但心血来潮后，仍然会我行我素，只顾自己骂得痛快，不管别人心里怎么想，是不是会生气离开。他的任性和自我让李文很恼火，但又无可奈何。

看着刚认识不久的小伙伴们一个个地离开，她既不舍，也感慨：这真的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