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乡中早早落了霜,颗粒无收,乡中闹了饥荒。父亲整日坐在门外抽着烟不言语,而母亲却整日在哭。
那天雪下得很大,风吹了进来,弟弟妹妹围在围炉里一起取暖。母亲给我穿上红色的和服,做了饥荒后的唯一一顿米饭,弟妹们围过来要吃,被父亲喝了回去。一家人看着我一个人在一口一口的吃饭,柴火的燃烧的噼啪声越来越小,而弟妹们的口水声却越来越大。米饭只下了半碗,我便放下了筷子,招呼弟妹们来吃。
山上的冰室家来了人,对父亲点了下头,给我身上披上了厚重的衣服,便把我带出门。往山上走时,我回了一次头,想起来忘记跟父母拜别了。但家早已被风雪掩盖,我也只好不再回头,跟着来人一起往山上走。
我似乎被选为重要的巫女,也被赐了冰室的姓氏。当时一同聚在一起的女孩子被各自的分开了,听说有许多人去了别处,只有极少的一部分人留了下来。似乎从被选作为巫女后,冰室家所有人对我的态度都改变了,我成了至为重要的人。他们见我走过时会默默的低头,偶尔与他们对视时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到些许的羡慕跟更多地怜悯。
服侍我的婆婆似乎很早以前便在冰室家了。她给我讲过许多冰室家的事情与我作为巫女的职责。我要在将来不久成为某种献祭,这种献祭她无法透露更多,她亦是外人从未参加过真正的仪式,而真正的职责亦会由冰室家的家主亲自告之我。婆婆常常会哀叹冰室家的衰落,她说她祖母时冰室家的昌盛,那时人丁兴旺,祭祀用的巫女绝不会从冰室家外寻找,若不是第21代的巫女在祭祀前一年因病去世,虽又重新选择了巫女但终究难以弥补,那次的祭祀似乎冰室家死去了很多人,也自从那时起,冰室家也开始从附近村落选择用来祭祀的巫女。
鬼游的巫女也选了出来,住在宅中得西宅的角落里,每旬出屋时我偶尔经过她得宅前,却从未看见过她,只能从外面听到她幽幽的哭声。我曾问过婆婆为何那个女孩子一直从未出来过,婆婆却从不回应我。
家主让我识字,也给我名,雾绘。后来识字多了便知道名字的含义,但是我却不怎么喜欢,有种轻薄如纸的感觉。识字后,我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自己的屋中看书写字,偶尔夜有雨雪的时候,婆婆会提着小小的灯来一同与我同睡,怕我在夜中惊到。
刚到冰室家时,我夜里常常会哭,那时常常想起母亲,父亲与弟妹,渐渐不再哭了,只是会偶尔想起他们,不知道他们如何了,是否还是衣食渐短。婆婆说我是她一辈子中少见的坚强的女孩,大多数的女孩当知道自己被选为巫女应该如同那个躲在西宅的女孩一样,惊惧的渡过每天。那时我已经知道被选为鬼游的巫女要在祭日的时候,带上刺瞎自己双眼的面罩,去抓另一个代替自己疼痛的女孩,而我会被选为绳之巫女牺牲掉自身去封印黄昏之门。我对婆婆说,我也不清楚,或许当得知母亲把自己卖给冰室家来换取钱财好渡过那个荒年时自己似乎便已经有所值得了。
3月3日的女儿节,母亲来了在我屋外的院子里,隔着窗叫我的名字,雾绘大人。婆婆正在给我梳妆,便停下梳子,透着窗户看院外。问我是否要见,我想了下便摇头不见,婆婆便把窗户关上。礼仪完毕后,从院外的廊下走过,看到母亲仍立在那里,见我走过却不敢靠近,只在远处呼我的名,雾绘大人。回屋后,我立了许久,写了封信并包了首饰让婆婆去递给母亲。婆婆刚走,便想起母亲并不识字,写信给她干嘛,便又追上婆婆拿回了信自己又兀自看了一遍,丢在了一旁。自此便再未曾见过母亲。
冰室家难得来了客人,似乎这个客人跟家主曾有过交情,否则怎会在一向排外的冰室家留宿?夜里婆婆提着她小小的灯来与我一同相睡。婆婆已多年未曾再跟我一同想睡了,我问她为何。她只是说,家中来了客人。我又问她,客人是男子?婆婆点了点头,我便不再问了。
自从在我房内找出前代巫女门留下的笔记,我便开始翻看他们,里面记录了各代巫女们的心境,无论开始时是喜,是悲,是哀,是叹,是怒,最终都成了漠然。大家仿若是已死之人,言语中透露的情感都是冰凉。或许她们是对的,对于一生之责,只在牺牲性命,去封印黄泉之门的自己而言,漠然似乎能够让自己更容易去完成自己的职责,或许在最后的疼痛也会有所减轻。我一直对鬼神有所敬畏,但是封印时的车裂之痛,究竟是为鬼神所备,还是这种痛亦是世人对鬼神下得诅咒?我或许一直都不会明了,即便死去也是如此。
清晨的时候,樱花开了,婆婆起身开了窗,花香便跟花瓣一同扑落下来。梳洗窗户正对着院外的那颗樱花大树,也看到了一名穿着与宅中仆人与神官不同衣服的男子。我想这可能就是那名前来暂住的客人。他在树旁的石凳上坐着写画着什么。婆婆给我梳洗完毕后便关了窗户。婆婆让我最好不要跟那名异人接触。异人似乎是冰室邸里常用的称呼,邸宅之外的人几乎都会被统一称为异人。我似乎看出了婆婆的某种担忧,我点头答应了她,我相信婆婆的担忧并非是虚无缥缈的。
第二天起身梳洗时,并未曾见到那名男子,因此便放心的梳洗。洗毕后,靠着窗户看窗外的樱花时才发现男子坐在树的另一旁低头写画,正与我的窗户相对,我本是要关上窗户,却好奇他再写画些什么,男子亦抬起了头,似乎看到了我,轻轻的抬起手向我挥了挥,脸上带着笑,我把窗户关了,坐在屋中发愣。
翌日亦是我每旬出游的日子,还有大半年便是祭祀的日子了,似乎祭祀的准备要筹划一年,连婆婆都在这个时候开始为祭祀做一些准备,而我也不愿放弃我仅剩不多的时间。出游前我还是犹豫了些许,我怕我再碰见那个男子,毕竟婆婆不再身旁,我不知该如何应答他。终究还是碰见了,似乎他是有意在等,见我立在园中,他也从屋走来。我看见了他,向他点头行礼,便匆匆想院中其他地方走去,他便也跟了过来,没有说话,便只是一直跟着身后。我走的快了些,似乎他便不在跟了,找了个地方便坐了下来。我轻吁了口气,便在园中随意的走,要去池中的红鲤如何。在回屋的路上,便又碰到了那名男子,他看见我便站了起来。等我路过时,便递来他编织的花环,我愣了些许,不自己的接了过去,说声谢谢,便又快速离开。他叫停了我,问我的名。我犹豫了些许才应了他得话,雾绘。他笑着叫了我声,雾绘。我觉得我的脸开始发烫。
婆婆回来后见到了花环,便问我花环的由来。从我的言语里婆婆似乎知道了什么,便叫来了大神官,让我叙述一遍经过。大神官不在让我与那名男子再见面。我亦认为不应该见面了,我不希望在我剩下的时间里有过多的涟漪,我应该如同往代的巫女一样平静的等待祭祀的开始。似乎祭祀的准备让邸宅内都忙碌了起来,原本平静的邸宅逐渐热闹了起来,每个人都专注自己的工作,无法再估计其他。
那名男子趁婆婆不在便又来见我,隔着门,叫着我的名字并递来一朵花。那时我第一次被人叫这么多次名字,我不得已答应陪他出去走走,只要他不要再不停的叫我的名字。他告诉了我庭院里许多花得名字,那些花我每一年都会见到,但是缺很少知道他们的名字,我很感谢他告诉我这些,这样以后我似乎便可以跟这些花说话,可以期待每年每朵花开放的日子。自此以后他便常常回来我的屋中与我言语,知道了他许多的事情,也知道了冰室邸外的世界的许多的事情。我开始常常有些痛苦,知道这些又能怎样,但也常常感到快乐,知道了这些仿佛我便不再是只生活在冰室邸中。
那日以后男子便不再来找我了,我似乎隐隐知道了什么,去问婆婆是否知道那名男子如何了。婆婆只是说他到了回家的日子了,毕竟他只是个客人。问其他的神官便也是这样回答的。我有些伤心,为何他走了却不告诉我?
夜里梦到了他,他还坐在那棵樱花树下,写画着什么。我走到他身后,发现他正在画着依靠窗户的我。我看到他得手开始剥落,头也从身上掉了下来,我知道他已死在他乡。从梦里醒来,我叫醒睡在一旁的婆婆,我问她那名男子不是已经死去?婆婆没有回答,只是让我早点睡,别再去想他,那毕竟只是一个暂住在这里的异人而已。
我对那名男子的思念与愧疚日益加深,我渐渐觉得我无法成为能够封印黄泉之门的巫女了,我的心已不再平静,我开始惊恐,怕我因为无法承担封印的责任而造成跟多的人的死亡。
我又翻开历代巫女的笔记,希望在祭祀到达前,我能够再次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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