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多云的日子,背着吉他去湘江湖畔,等待那些正迟步向我涌来的过往。
一个七旬老爷爷左手提着一个比他头发还花白的麻布袋,右手拿着一把铁钳,三步一躬身地去拾起草坪上的物品,奇怪的是,他不仅捡易拉罐,厚纸片,他也捡餐巾纸,包装袋,还有,发褐的苹果核儿。
我想,我有些小人之心了。
老爷爷走到我身边,直到我弹完一首完整的曲子,抬头看到他深陷且认真的眼眸,我才知道他已站了有一会儿了。
一见我发现了他,他像个偷捞了糖果的小孩,微微一笑,嘴角的华须调皮地颤了颤:“小姑娘弹得不错,这些我帮你收了吧?”说着,用钳子指了指我放在身旁的几卷废纸。
我赶忙轻轻地放好吉他,拾起那些纸起身向他的布袋递去:“谢谢爷爷!”我抬眼看了看他的脸,一道道慈祥的沟壑仿佛有组织般地排列在脸部,除了掩饰不住的沧桑,更多的的是俏皮的淡然:“爷爷也懂音乐?”
我如此回答不过是礼貌地按套路出牌,毕竟现实中少有这样的剧情。谁知这话就像一个阀门,竟让爷爷打开了话匣子。
“是啊,拉二胡快七十年了吧。”
他紧了紧手中收了快三分之一袋的垃圾,我发现他右手手侧贴了创可贴。
“那会儿啊,可没这么多现代西洋乐器,也没这么多垃圾哟。嘿嘿……”说着,他向前走了几步,躬身夹起了一个缺了个轮胎的小玩具车。
我有些错然,以为对话就这样结束了,谁知爷爷又走了回来,立好布袋,在我吉他旁坐下了。他赶在我问他懂不懂吉他之前问了我懂不懂二胡,我摇摇头,也重新坐在草坪上。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我才站起来一会儿,草坪就被捂热了。
爷爷很小的时候就拉二胡,至于为什么,他并没有说,直到二十三岁,二胡就几乎不离手,据此我猜测,爷爷是这个时候开始真正爱上二胡的。
他说那会儿他还很年轻,和一群吹唢呐敲锣打鼓的人组成了一个“乐队”,起初他们为了生存,以此卖艺维生,可没过多久,他们被迫改行,后来有一个大户人家末了家主,其长孙曾观看过他们演出,于是请他们为祖父奏乐,还请了法师主持超度,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以此为生……
“二胡的音色很有辨识度,也很入心,记住了,就忘不掉,就像那二胡,拉上了,就放不下。”
说到这里的时候,爷爷忽然停下了,他望着有些波纹的湖面,脸上的笑蕾忽然开苞,从嘴角蔓延至眼眶,我无法确定他眼中是否含泪,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此刻正沉浸在回忆之中。于是,我枕着双臂静静地听着,等着他的下文。
一阵沉默过后,他继续说道:“经济发展得快,前两年,我们县不是力争市的行列嘛,那会儿大领导常常光顾我们这地儿,那时候我又成为了另一个乐队的一员……”
我一直在好奇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让爷爷一阵温馨的回想过后,就陷入了纠结的沉默。我只听得他说他后来在县城里面表演,那会儿内容丰富多彩,不单单只是乐器,还有麦克风放大的歌声,穿着绚丽多彩的舞蹈,俨然在提起后一个“乐队”时,更多的只是陈述了。
“那爷爷现在都拉什么曲子?”
“不拉了,不能拉了。”他翻开右手手背,我很是惊讶,那上面不是一个创可贴,是一片膏药之类的东西。
“哎哟!”他有些吃力的借着拐杖站了起来,缓缓地离我远去:“你们不扔垃圾,我拿什么解闷儿……嚯,车轮子在这儿呢……哈哈……”
我第一次听一个老人如此陶醉且有深意地谈起过往,那些我不知道也无法理解的深情、那些我听不懂所以不喜欢的二胡乐、那些爷爷刻意回避不愿提起的片段。八十二岁了,他的生命一定充满了跌宕起伏,也一定丰富多彩。
我也曾想过,等有一天我老了,在翻看逼着每一个同学签下的同学录、每个宝贵的第三节晚自习写下的日记、每封因一时冲动写下而未曾送出或收到的信件时,我也会或笑着或哭着或依然尴尬地平静着。
看着爷爷渐渐远去的身影,我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还如此的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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