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对妈妈说过一句谢谢。
从小的留守生活,让我和她之间仿佛隔着厚厚的屏障。我是一个任性的、记仇的孩子,我耿耿于怀于她对我每一次的歇斯底里,特别是青春期那几年。我也无数次控诉过她对我的暴政和坏脾气。
记忆里她不是个温柔的妈妈,我读初中时,她不喜欢我玩毛茸茸的玩偶,打扫卫生时扔掉了朋友送我的玩偶;她记不住我的生日,总忘记给我买生日蛋糕;她不允许我交朋友,自然也不许我找朋友们玩儿,晚归总会触动她那根敏感的神经,暴跳如雷;她不允许我带朋友回家,曾蛮横赶走我带回家的朋友……
读高中时候,我和同学发生了矛盾。回到家里告诉她,她第一句话说的是:“你想想为什么人家不找别人的事,单单找你的事!肯定怪你……”
她和我奶奶一点也不一样!别的同学欺负我,我奶奶会拿上我的书包,拉着我的小手,找到同学家里告状,必定要等到那些坏小子被家长打骂一顿才肯离去。奶奶知道谁欺负了我,一定会替我报仇。
所以我生气的把头埋在沙发上,不愿再理妈妈了。其实我只想让她哄哄我,告诉我是那些不对,不该欺负我,我想听她对我说一句: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她总是对我有极度的不信任感,她总说是奶奶惯坏了我,身上有一堆坏毛病。她总是质疑我做不好这个,做不好那个;她总是认为我不够优秀,我得了奖、顺利考上一中、考上了大学,考上了研究生,她都不曾夸我半句,也许在她心里我本应如此。就仿佛是她心里有个完美小孩的样本——而我恰好是糟糕的那个。
我对她的恨意涨到极点,就是她反对我去读研究生。在我心里,她总能找出无数个为我好的理由和借口,打消我的念头。
后来有一天,她病了。我接到姑姑的电话赶到医院,她就躺在ICU,身上插着管子,头发凌乱。我看了她一眼就控制不住出去了——我怕我当着她的面嚎啕大哭。我站在门口眼泪流个不停。我恨她为什么倒下了,我宁愿她还是那个强势如虎的妈妈,有力气骂我、扔我的东西,我不要这样的妈妈——一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说着自己没事,让我别担心的妈妈。
渐渐地她好了起来。可也不是原来的妈妈了。
她不再骂我了,也不再说我不够好了。她为我取得的每一次小成绩感到骄傲。她像个小孩子一样转发我在单位演讲的照片,甚至告诉别人,领导一定是看到我女儿工作非常认真,才会让她在这样的重要的场合发言;我告诉她我要参加一下小型会议,记录并做最终总结性发言,她也会觉得是因为我优秀,领导才选择了我;我发表了豆腐块文章,她不停地转发,让自己的闺蜜朋友同学转发,并不厌其烦的对别人说,请多多支持我的女儿。
有时我会告诉她我有什么事情没做好,犯了这样那样的错误,她不再指责我的不完美,她总是劝我说,你还小,经验和阅历尚浅,拿不下这样的事情很正常,慢慢你长大就好。这时候该是我对自己不满意了:“我都快三十了,这都做不好,太丢脸了!”她不再给我提更好的要求,她学会了对我说,不用太争强好胜了,我觉得你现在就很好了。
她会计较我怎么不回家吃饭,她也会试探性的说,你回不回来吃饭。我有了想做的事,她也不再反对,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我完成。甚至有天我发现她学会了隔空喊话在朋友圈向我道歉,说她也很后悔的事——原来她记得。
再后来我做了妈妈,她总是对我说:“孩子太小了,别老凶她,别对孩子发脾气,什么话好好对他说。”我知道,妈妈也学会了如何做个温柔的妈妈。
时光不会重来,也回不到我小时候,她再无法拥有一个陪伴我成长的机会,也许这也是她耿耿于怀的事。
人生有太多无法与孩子分享的沉重与无奈,是她和爸爸一起扛过来。我能够心无旁骛地读书,能够有心思向往诗与远方,都是因为有她在背后默默付出。
我明白我一直都是从自己的角度,孩子气的去理解妈妈。在我计较妈妈不够爱自己的时候,却从来没有问问自己,是用怎样的方式去爱她的。
谢谢你做我的妈妈。我会好好地生活,不虚度光阴,不怨天尤人,不睚眦必究,不消沉气馁。我会试着接受父母的不完美,就像你接受我的不完美一样。
谢谢你教我吃苦耐劳,谢谢你教我隐忍豁达,也谢谢你教会了我原谅与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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