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深处,溪水岸边,烟雨笼罩下的十里长堤,一座红砖绿瓦未了楼坐落其中。
这儿终年雨水不断,湿气以未了楼为中心,延伸至方圆百里,大大小小的亭台楼阁星罗棋布,远远望去,朦朦胧胧,好似置身云雾之中,恍若人间仙境。
雨天会让人变得温柔。
小七独自一人坐在未了楼第二层上的引蝶阁里,斜倚在最靠近溪水的落地窗边,望着溪边一片片紫色蒲公英怔怔地出神。如此这般已经第七日了。
自百花迎新宴之后,百花村重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逸恬静,几乎每个人都找到了自己心灵的归处,开启一场全新的修行之旅。
可一个念头却偷偷在小七心里扎了根。
正所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自己的果,苦痛是需要自己来承担。
而小七的劫从踏进百花村门的那一天,就已经注定了。
当日百花巷口,拥挤不堪的青石路上,小七依仗着自己宽阔的臂膀和健壮的身体,硬生生挤出了一条小路。昨夜闲来无事作的小诗总有几处不甚满意,他边走边沉思,灵感就在咫尺却总是抓不住。
突然一个娇小的身躯撞在了他的身上,软绵柔弱,好似还有淡淡清香扑鼻而来,小七不禁心头一荡。
回过神来赶忙欠身作揖道歉,不料抬头一瞧,竟不舍得离了视线。望着眼前一身素衣长衫,恍若仙子的美貌女子,一时之间竟有些词穷,或许这比昨夜的诗还要费脑几分。
那女子并未多做停留,轻哼一声,瞥过一个冷冷的眼神,便转身匆匆离去。
无巧不成书,后来在那百花迎新宴中,小七木讷地站在瑛夏姑娘面前,望着两人手中恰好凑成一对的两枚百花令,内心的窃喜早已抵消了初见时的尴尬窘迫。
两人坐在花青池旁的一个小石凳上,互道名姓,简短的介绍了一番,随即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小七不是一个话少的人,尤其是在一个这么美的日子,这么美的地方,跟一个这么美的人。
只是纵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恨自己未能早一年入这百花村,这样的话就能早点见到她。
过不了多久,从隔壁桌上吵吵闹闹地走过来一群女子,打趣地跟瑛夏姑娘说说笑笑,他在一旁听着。透过她那双明眸善睐的双眼,仿佛可以看到漫天的星辰都在她的烟波里流转。
自此以后,小七入了烟雨未了楼,却再也没见过那个姑娘,因此连日里来念念不忘,郁郁寡欢,整日趴在阁楼上相思起来。舍了诗词,也撂了歌赋。旁人问起,只道是身体不适,便搪塞了过去。
这一日,流萤带着烟雨未了楼新收的弟子到百花村各处例行巡视,顺便熟悉村子的边边角角,也免不了交代一些日常规矩和必做的工作。
众人跃上未了楼专属的花舟,自楼前的烟雨河出发,通向花海,直至花海的尽头晨露百花坞。
“一会儿到了晨露百花坞,见了宋先生都要有礼貌,以后的日子还得指着他给你们讲书呢。”流萤坐在船坞上拍打着小扇子,对着正站在花舟四处左顾右盼的众人说道。
“宋先生身边的小熙姑娘可是个大才女,等会儿想要跟她讨教一番的要小心了,可不能丢了咱们未了楼的脸。”
“玲珑这个小可爱平日里最讨大家欢喜,想必你们见到了也定会爱上她。”
流萤敞开了话匣子,说着一些百花村近年来的趣事,打会儿也在一旁津津有味地听着,不知不觉间花舟便驶出了花海,到了晨露百花坞。
刚一靠岸,就看到宋先生带着小熙等人早已在岸边等候着。
“想死我了,这会儿可盼着你来了,不见你的这几日,憋了好多话,真想一股脑都说给你听。”宋先生热情至极,一看俩人私下关系就非常要好。
“宋哥哥别来无恙,难得这次到你这儿来,本想多住些时日,奈何还有许多正事要办,闻姐姐交代我的事情,可不能有半点怠慢。”
流萤遣散众人,命大家随意走动走动,先熟悉熟悉百花坞各处,午时饭点再回此地一同进食。安排好以后流萤便跟着宋先生一路说说笑笑的往草堂里走去。
小七闲来无事,顺着青石板路漫无目的地走,不自主儿地往密林深处行去,心里想着些事情,不料却渐渐远了屋舍,直往后山而去。
恰逢此时,瑛夏姑娘正坐于牡丹亭中,为了几月之后的迎春会苦练琴技。忽听远处林中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心想:
莫不是百花坞中的几位师兄又来偷窥我,平日里道貌岸然,附庸风雅,却在背地里干这些勾当,奈何自己人微言情,也不好说些什么,反倒让他们更加得寸进尺。
心念及此,不免烦躁,琴声也乱了,竟越来越凌厉,如狂风骤雨般犀利凌冽,忽然,琴弦断裂,琴声戛然而止。
恰好在同一时间,剑已出鞘!
纯白色的剑锋穿过层层树林,紧贴着小七耳旁得鬓发而过,轻轻地搭在他的肩上,剑到人到。随风鼓动着的白色长袍,飘落在身前,两人四目相对。
日思夜想的人儿就在眼前,小七猝不及防,吓得一声趔趄,不知所措。
“是你?”瑛夏当先开口。立即收剑入鞘,眼中不免流露出些许关爱之情。
“瑛夏姑娘,实在抱歉,多有得罪,今日我随未了楼众人在百花坞中走动,不料竟踏入了姑娘的地盘,打扰姑娘练琴,罪该万死。”小七赶忙解释,唯恐被瑛夏姑娘误认为是什么淫邪小人。
“这不是你来的地方,快些走吧。”瑛夏一如往常般冰冷,只是声音中较之往常稍微多了些柔情。
“小七这就告辞。”
他临走时还不忘再提一下自己的名字,甚至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石桌上那柄断了弦的琴,这才依依不舍地默默走开了。
又七日,小七假借职务之便,偷偷划着一艘小船溜入百花坞中。
这船是从忘忧谷里一个手中拄着桃木拐杖的老人那里借来的,仅容一人划桨,一人乘坐。
从此瑛夏姑娘牡丹亭中的石桌上多了一把名为“九霄环珮 ”的古琴。琴以梧桐作面,杉木为底,通体髹紫漆。
也多了一位每隔七日便涉水而来,见美人一面的听客。
甚至有时小七会偷偷带着画纸,俯身在一旁悄悄描摹,兴致来了也曾题诗于上,自娱自乐。只是每次只待一个时辰便匆忙离开。
时间一晃两个月过去了,这一日,小七照例从忘忧谷借来了小船,开心地划着桨,哼着歌驶向晨露百花坞,在牡丹亭边上的密林中等了半个多时辰,仍不见瑛夏姑娘到来,心中不免有些烦躁。往日每到这个时辰她一定会出现在这里,今天怎么如此反常,莫非出了什么事情?
越想越心惊,起身便往百花坞走去,到了草堂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要找宋先生。
“宋先生出去了,小熙姐姐陪着他呢,有什么事就跟我说吧。”玲珑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一脸天真地看着小七。
小七心下疑惑,早闻说宋先生好久不过问村中事务,百花坞中一切都由玲珑照管,今日一见,果然如此。但眼下也顾不了其中的原委曲折了,先胡乱编个理由,找到瑛夏要紧。
“我家流萤姐姐托我来给瑛夏姑娘送点东西。”
小七撒起谎来也似往常一般面不改色。
“哦?瑛夏姑娘啊,刚才她从村外收到了一封书信,好像是她入村前的心上人寄来的。”
玲珑依旧一副人畜无害的可爱模样,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这个仿佛有很多故事的小师弟。。
瑛夏姑娘在百花村外已经有心上人了,玲珑的话好似晴天霹雳,小七心情顿时沮丧到了极点,只想赶快逃离这里。
可既然说是来送东西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戏还是得继续演下去。
小七尽力克制着自己的表情,内心却已然没了初时的那种兴奋与焦急。
穿过长廊,走到一间门上刻着白色茉莉花瓣的房间,小七犹豫了一下,不知一会儿见了她这谎该怎么继续圆下去。
他轻轻地靠在门边,隐隐能听到里面瑛夏低低地抽泣声。
此刻小七好想鼓足勇气叩开那扇门,感受她的喜怒哀乐,跟她说我好想她。
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吧,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开了百花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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