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东方
七年前，我应聘进了一家当地的X零售连锁公司做零售主管，有幸见证一个看史剧爱权谋的孙林林职场路。我入职的第一天，在文化墙上见到传奇打工人孙林林简介：5年时间从小业务员逆袭成为全区大总经理，年薪从6万变成100万以及后面密密麻麻的事迹。让我至今印象深刻的事：2014年孙林林提出零售进村，妻子即将临盘，他仍坚持带货下乡一周，拓新客户10个及喜提儿子1个，公司因此奖励1万元。看到孙林林一家三口跟一万块幸福的合影，无知的我被扭曲的爱岗敬业的精神感动了，暗暗发誓要在公司干出一番大事业。
兵者，诡道也
零售业一直竞争从来不含蓄——价格战；你买电视送大米，我买手机送电视，公司跟Y零售商明里暗里斗得你死我活，每回销售旺季都得打打架进进派出所。我入职一年后，参加季度开销售会议，看到孙总经理迈着双腿，背着手一副一切尽在掌握中来回踱步：兵者，诡道也，我们要出奇招…坐我旁边的销售经理挤眉弄眼凑过来跟我八卦：三年了孙总每次都是这开头，马上就点兵点将了。
“今年我们要以利润为主，价格及政策会后下文。去年一线很多员工反馈，我们的职能部门不接地气，长此以往，严重前端士气啊！”孙林林其实才30岁，长得清秀看着很斯文，背着手说起话却老气横秋，他用眼神扫视完全场，眼神有些责备的定在行政经理韦敏身上：一个在公司兢兢业业干了10年的老职员，韦敏政治敏感度很高，她有些松动的马尾晃了晃，象是点了点头，神情很严峻的打开笔记本刷刷写起来。象极傲立群山中的迎客松那般独特。
“离职率去年多少？！我记得去年小韦说是10%，这么高是因为什么？职能部门离职率更高，招多少走多少！是不是？！”领导提高着声量持续训斥，韦敏眼神越来越严肃，点头频率加快。孙林林虽口出恶评却仍让人感觉他仍和善，这一切都得益于他嘴唇是W微笑唇，真是让人羡慕啊。我看着唾沫星子渐渐占满领导微微上扬的嘴角。刚想惋惜这好唇，只见总经理秘书迅速递纸巾送茶水，台上发言的人轻快抹抹嘴巴又喝了口茶，马上恢复儒雅的姿态。我被秘书的细致惊得张开了嘴眼大了眼，旁边的销售经理捅捅我戏谑道：专业且职业！我用眼神回应着并偷偷竖个拇指。孙林林重复着策略：兵者，诡道也，小韦今年你是我的奇招啊。我们要组建人才孵化基地，今年必须搞起来！”韦敏的马尾更松动了，又快速记录又点头三次以示回应并赞同，脸涨得通红的她露出欲言又止的神情，孙林林不亏是领导啊，他瞧见后抬了抬下巴示意下属可以发言。
“今年所有的销售大节，我提议所有的职能+后勤所有人都去卖场做销售，1是让大家保持初心，2是要为公司的销量贡献力量，我们娘子军势要与销量部一争高下！”韦敏激动的站起来，挥舞着手讲述着的构想。傲骨迎客松摇身一变成为灵活的食人花，嘴里一伸一缩之间变成弹药，全场的人瞬间被秒杀。此时，我身边的销售经理‘嗖’的站起来表决心：期待指导，欢迎来战！
此时压抑氛围瞬间积极起来，各相关人员争先恐后表决心：力出一孔，一切为了销量！总经理的眼神满意鼓励着在场所有人，会场内似乎硝烟弥漫又似乎激发万丈，销售经理扬着眉毛乐哈哈问我说，激动吗？我一脸认真且正气的说：“我正在想如何打赢你！”此时，孙林林的目光正好落在我身上，我知道我的好日子在后头了。
善战者，无智名，无勇功
2017年我全年无休参加了大小的销售大战，节前动员、销售话术、搞路演等等成为别人眼中的拼命三娘，年底也被提拔成为零售经理，按以前构架我的直接汇报对象应是总经理。但总经理孙林林在职第四年时改革了，他只听副总级别的汇报不再参与管理细节。他已经有时间去进修了当地大学的EMBA，此时领导开会时不再说兵者，诡道也。而是进阶至：善战者，无知名，无勇功，做事要讲究：道、法、术、器。时不时见到有新人如我当年那般，惊讶于众人熟练且精准的拿捏领导嗨点，虽我已深谙此道，内心却以此为耻。
按总经理给出‘道’：保利润的前提，钱你们说了算。双节前一个月，下班前的会议上，各大部门负责人已纷纷给出初稿。市场部方案仍然是：吹拉弹唱跳；销售部方案用2（热销品）+1（滞销品）下货政策；我也默默拿出去年的方案修修改改，阶梯奖，团队奖；销售副总装腔提了几点空洞的意见；孙总现场果然大怒：“方案修修改改都一样，需要你们这些高管做吗？X副总你干什么吃的，一定要我盯着吗？今晚，今晚做完再回家！我陪你们！”说完拂袖而去吃晚饭。副总开心的说：来吧，点餐吧！任何政策都只有他说了算，熬熬今晚就过了，兄弟们！
那时的我并不能参透此间奥秘，并不理解副总为何如此开心。那晚凌晨2点孙总姗姗来迟，会议气氛变得有些紧张，或许是我困糊涂了，我仿佛看见孙林林变成前来巡视的皇帝，迈着步伐亲切的走到眼睛迷离的下属身边，给予鼓气给予关怀；看到趴在桌上，眼睛还迷离的我也宽容的说：“哎呀，你该多跟我们打打牌啊！”韦敏深夜的马尾仍很扎实，让她看起来象个准备打鸣的公鸡：下次，下次我带着她！
皇帝，哦不，孙总对这个会议时长非常满意：“ 善战者，无知名，无勇功，团队不要过多计较个人得失，要有奉献精神，你看，我曾经不如你们，就刚才还去L牌买了西服，5万多啊；不久前跟副总一起去定了套房子，象买白菜那般简单！副总不也买了宝马5系嘛！跟着我混，你们努力就好，我不会亏待你们的！”副总目光炯炯深深的点头赞同着，腰间系着L牌皮带，开着艾玛电动车的销售经理起哄：XX大卖！加油干！深夜公司回响着震耳欲聋的口号：双节大卖，X零售大卖！孙林林非常满意的用半小时听大家聊完下午差不多的方案，并在凌晨3点30分拍了合照。一时间，朋友圈刷屏：X零售公司一起见证凌晨四点～我们未来可期。很快那条凌晨四点的朋友圈点赞过百。
第二天，我在工位上依稀听见蔡董说话：小伙子，精神不错！抬头瞧见孙林林总经理穿着昨晚买的5万新西服神采奕奕路过。精神萎靡的我只想好好睡个8小时的觉，我低又偷偷打了几个哈欠，用力拍了拍脸，小姑娘，精神不错！
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
2020年春孙林林已经进入董事会第二年。这些年他除了体型渐油腻，脸上横肉开始疯长，渐渐长成暴发户类型，又开始新的‘道’：“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欲速则不达，大家切记急功近利。”闲聊时，总经理向大家推荐了权谋类《大明王朝1955》，他羡慕嘉靖帝对权术的运用如此娴熟，即使常年不出门，仍牢牢掌控着整个明朝的政治、经济、财政大权。
不知何时开始，孙林林对皇权‘术’的运用也达到了顶峰。曾几何时，公司盛传一句话：楼下卖奶茶的阿姨或许是孙总的眼线。毕竟在会议上，他精准点评出行政部小J每到下午摸鱼下楼点奶茶陋习，一时间人人自危，副总不以为然，还时不时给团队的施压：“官僚？哪个大厂不如此，这就是情商的表现。希望大家在公司工作保持着如履薄冰状态。”我也懂了好些高情商表现：如开会：会议坐前面，领导发言要点头，要记录；要鼓掌；更要学会引用。如吃饭：领导先落坐，先启菜，领导不动我不动，点菜重辣多肉， 领导喝一杯我干一瓶等等；销售经理还帮着补充过，打牌要领：只输不赢，领导疼；不输不赢，没有爱；赢钱不输，小鞋管够。
中秋过后，董事会收到孙林林过于官僚的投诉，并出言警告了他。气得全身发抖的总经理，穿着大驴牌logo的更贵西服，显腿型的烟管9分裤，冲回公司马上召开部门负责人大会：“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给你们吃好喝好你们还投诉老子！想搞我下台，等着我先搞你们！”此时刚换了新电驴的销售经理小小声的‘切’了一声；副总还是那辆宝马5系，他冷冷的脸让人看不出情绪，韦敏象只猎犬一般盯着会场的人，其余人员瑟瑟发抖，毕竟有下个月的房贷要缴，已提了离职且一人吃饭全家不饭的我，无所谓的听着总经理的咆哮，想着晚餐男友会带我吃什么美食。
有底气的孙林林认为他几年前的孵化基地已经为他培养核心人员，董事会只是纸老虎根本不敢动他，毕竟他认为他能带走核心成员让公司崩塌，至少截止到董事会警告他时，他都如此认为。第二天，天气有些阴沉，蔡董忽然亲临公司要求召开沟通大会，一个白发苍苍却又精明能干的中老年人，开会时，孙林林仍象今年开会那般自如的说：“我们要学会高筑墙，广积粮…”哪知蔡董用温和却不留情面的话打断了好意：“小孙，今天会议我来讲。”总经理的脸红得象猪肝那般，肿肿的有些难看，又有些尴尬，微笑唇似乎变成M悲伤唇。时运不济时人的相貌真是天壤之别。蔡总眼神坚定的看着每个人：“首先请大家放心，无论小孙将来是走是留，都跟你们没有关系，我保证只要你们勤恳认真完成工作，公司这艘船不管谁掌舵都不会轻易的开除你们。”小孙此时的脸更是紫一阵红一阵绿一片，眼神拘束的低头似笑非笑，刚才黑社会那般的抖脚不知何时已经悄悄已收起，微腆的肚子因主人要强行挺直腰背颤抖着，双手更是不知所措的交错在一起遮掩着嘴巴。这几句话象重磅炸弹那般出来，却又在会议室内轻轻落下，吓得人连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都没有，我们都象失去了呼吸功能，惊恐的感受着一切。蔡董不亏是老江湖，安抚人心后找些熟悉面孔又打了招呼，会场的气氛渐渐暖起来，看起来瘦小的蔡董却精力充沛，跟一群小孩子的聊着他当年广东创业失败的过程，最后结论落在起点处：掌舵者方向错了，整个船都会倒，无论谁是总经理，董事会都会坚持跟大家站在一边，协调公司走得更长更远。
公司在董事会的鼓励下渐渐恢复生机，副总开开心心每天摆烂，任何事情汇报就过，不需要商量；韦敏不扎马尾了，头发低低的拢起来，每天开始秀她以前没怎么穿的衣服；销售经理早上来打卡中午回家陪夫人，据说要封山育林；孙林林也不大在公司出现了，我离职后的半年，整个公司喜气洋洋，因为孙总彻底沦为小孙，期间的惊险程度我不得而知，只知道董事会为此已经准备了一年。
孙林林做了8年总经理，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壮年渐渐被金钱权术带偏，可有人说他已经财务自由，8年来吃喝嫖赌不说，中饱私囊更是不少，够本了！谁又知道人到壮年男人心里想的是什么呢？会不会后悔呢？每想到此，我总想起《乔家大院》的孙茂才，被赶出乔家时，想投靠崔家时的对话。
孙茂才说：“我能帮乔家成就大业，也能帮你挣到大钱。”崔大掌柜：“孙茂才你要清楚，不是成就了乔家，而是乔家成就了你。没有乔家，你还是买花生的穷秀才。”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