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明论学,嘉靖登基。
正德十五年,九月。此时的王守仁正难得有几天闲暇日子过。
一天,有客来访,自称泰州王银,以二诗为贽,请见。王守仁看看诗写的尚可,就答应下来。不一会,王银来到客厅,王守仁先是一惊,只见这人身穿古服,头戴高帽,手执木简。这一身装扮让王守仁也难测其深浅,赶紧走上前去迎接,寒暄之后,落座。
王守仁:敢问所戴何冠?
王银:有虞氏冠。
王守仁:所服何服?
王银:老莱子服。
王守仁:学老莱子乎?
王银:然。
王守仁:将止学其服,未学上堂诈跌掩面啼哭也?
银色动,坐渐侧。
王银:愿闻先生致知格物之论。
王守仁:朱子所谓格物云者,在即物而穷其理也。即物穷理是就事事物物上求其所谓定理者也,是以吾心而求理于事事物物之中,析心与理为二矣;夫求理于事事物物者,如求孝之理于其亲之谓也:求孝之理于其亲,则孝之理其果在于吾之心邪?抑果在于亲之身邪?假而果在于亲之身,则亲没之后,吾心遂无孝之理欤?见孺子之入井,必有恻隐之理;是恻隐之理果在于孺子之身欤?抑在于吾心之良知欤?其或不可以从之于井欤?其或可以手而援之欤?是皆所谓理也。是果在于孺子之身欤?抑果出于吾心之良知欤?以是例之,万事万物之理莫不皆然。是可以知析心与理为二之非矣。夫析心与理而为二,此告子义外之说,孟子之所深辟也:“务外遗内,博而寡要”,吾子既已知之矣,是果何谓而然哉?谓之玩物丧志,尚犹以为不可欤?若鄙人所谓致知格物者,致吾心之良知于事事物物也。吾心之良知,即所谓“天理”也。致吾心良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矣。致吾心之良知者,致知也。事事物物皆得其理者,格物也。是合心与理而为一者也。
王银悟曰:吾人之学,饰情抗节,矫诸外;先生之学,精深极微,得之心者也。
于是,王银就换了服装,拜阳明为师。王守仁给他改名王艮,字汝止。
当时众弟子日侍讲席,阳明随人指点。
陈九川问: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不作一片。
阳明曰:“此‘格物’之说未透。心何尝有内外?今在此讲论,又岂有一心在内照管?这听讲说时专敬,即是那静坐时心。功夫一贯,何须更起念头?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若只好静,遇事便乱,终无长进。那静时功夫亦差似收敛,而实放溺也。”
又问:“近来功夫虽若稍知头脑,然难寻个稳当快乐处。”
阳明曰:“尔却去心上寻个天理,此正所谓‘理障’。此间有个诀窍。”
曰:“请问如何?”
曰:“只是致知。”
曰:“如何致?”
曰:“尔那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不要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何等稳当快乐!此便是‘格物’的真诀,‘致知’的实功。若不靠着这些真机,如何去格物?我亦近年体贴出来如此分明,初犹疑只依他恐有不足,精细看,无些小欠阙。”
黄直问:知行合一。
阳明曰:“此须识我立言宗旨。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曾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那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黄勉叔问:“心无恶念时,此心空空荡荡的,不知亦须存个善念否?”
阳明曰:“既去恶念,便是善念,便复心之本体矣。譬如日光被云来遮蔽,云去光已复矣。若恶念既去,又要存个善念,即是日光之中添燃一灯。”
一友问:“读书不记得,如何?”
阳明曰:“只要晓得,如何要记得?要晓得已是落第二义了,只要明得自家本体。若徒要记得,便不晓得;若徒要晓得,便明不得自家的本体。”
刘君亮要在山中静坐。
阳明曰:“汝若以厌外物之心去求之静,是反养成一个骄惰之气了。汝若不厌外物,复于静处涵养却好。”
一友静坐有见,驰问阳明。
答曰:“吾昔居滁时,见诸生多务知解口耳异同,无益于得,姑教之静坐。一时窥见光景,颇收近效;久之,渐有喜静厌动、流入枯槁之病。或务为玄解妙觉,动人听闻。故迩来只说‘致良知’。良知明白,随你去静处体悟也好,随你去事上磨练也好,良知本体原是无动无静的。此便是学问头脑。我这个话头,自滁州到今,亦较过几番,只是‘致良知’三字无病。医经折肱,方能察人病理。”
一日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阳明曰:“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正德十六年(1521年),明武宗朱厚照驾崩,因朱厚照无子嗣,内阁首辅杨廷和根据“皇明祖训”寻找皇位继承人,明武宗唯一的亲弟弟朱厚炜幼年夭折,于是上推至武宗父明孝宗一辈,孝宗两名兄长皆早逝无子嗣,四弟兴王朱祐杬虽已死,但有二子,兴王长子朱厚熙已死,遂以“兄终弟及”的原则立次子朱厚熜为嗣,即明世宗。
这一年嘉靖帝朱厚熜才14岁,天上掉馅饼,不可思议的成了皇帝。两年前,他的父亲去世,在长史袁宗皋的辅助下他接管了王府,没想到,现在转身一变突然成了皇帝,要接管整个天下。
正德十六年(1521年)5月27日,朱厚熜正式即皇帝位,次年改元嘉靖。
朱厚熜在湖广(朱厚熜是兴献王朱祐杬之次子。兴献王封地位于今湖北省钟祥市,明朝时是三大府之一的承天府,正德二年,朱厚熜出生于湖广安陆的兴王府)时就听过王守仁的大名,所以继位不久就下旨召见王守仁入京,没想到以杨廷和为首的大臣们说“朝廷新政,武宗国丧,资费耗繁,不宜行宴赏之事”。这无疑是给刚刚走到钱塘的王守仁兜头泼了一盆凉水,北京去不了,那就顺便回家看看吧。王守仁上疏恳乞便道归省,朝廷准令归省,升南京兵部尚书,参赞机务。明眼人一看便知,这所谓的南京兵部尚书远不如入京任职来的实惠,这对已经年近50岁的王守仁来说失去了最后一次入阁拜相的机会,虽然王守仁对这方面看的很淡。究其原因,恐怕是因为杨廷和和王琼两人合不来,而王守仁又是王琼一手提拔上来的。
九月,王守仁回到老家浙江余姚,先是到家族墓地上看了看,然后又到出生地瑞云楼。
归省祖茔,访瑞云楼,指藏胎衣地,收泪久之,盖痛母生不及养,祖母死不及殓也。
十月,朝廷下旨封王守仁新建伯。
制曰:“江西反贼剿平,地方安定,各该官员,功绩显著。你部里既会官集议,分别等第明白。王守仁封新建伯,奉天翊卫推诚宣力守正文臣,特进光禄大夫柱国,还兼两京兵部尚书,照旧参赞机务,岁支禄米壹千石,三代并妻一体追封,给与诰卷,子孙世世承袭。正德十六年十二月十九日,准兵部吏部题。”
差人带着金帛,兼下温旨慰问阳明父亲王华,赐以羊酒。圣旨到的那天,正好是王华的诞辰,亲朋咸集,阳明捧觞为寿。父亲王华蹙然曰:“宁濠之变,皆以汝为死矣而不死,皆以事难平矣而卒平。谗构朋兴,祸机四发,前后二年,岌乎知不免矣。天开日月,显忠遂良,穹官高爵,滥冒封赏,父子复相见于一堂,兹非其幸欤!然盛者衰之始,福者祸之基,虽以为幸,又以为惧也。”阳明洗爵而跪曰:“大人之教,儿所日夜切心者也。”闻者皆叹会遇之隆,感盈盛之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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