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八岁的时候,想的并不多。
我八岁的时候生活在一个小城,每次我妈不让我看动画片我威胁她要离家出走,我妈都很不在意,这让我觉得很委屈,直到我十八了才发现,就这个骑自行车半小时绕一圈的小城,想让我妈找不到我,除非我挖坑把自己埋了。事实上每次离家出走我都没有走很远,我怕我妈真不要我了,从小我就很有自知之明,没觉得我比我家冰箱值钱多少。
每次我都是去找段一,段一比我大八岁,他爸在他四岁的时候发现他妈出轨,提了把刀就去找那个男人拼命,结果把自己拼进了监狱,他妈快快乐乐的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留下他和卖菜的奶奶。段一一边抽烟一边告诉我这些,但显然我对他的悲惨身世不感兴趣,我只对他三轮车里的玩具感兴趣。他每天在我们小学门口骑个三轮卖玩具当孩子王,我混在他身边当小弟。
当年在我们小学判断权势阶级的标准是你有几个奥特曼,我让段一给我借几个奥特曼装逼,段一说奥特曼太傻比了我给你蟑螂恶霸,我看着他手里的蟑螂恶霸就哭了,我说段一你大爷的,没你这么欺负人的,你家蟑螂长鼻子啊。段一一脚把我踢倒说你爱要不要。
段一被我哭烦了就把我拉到他家看铁甲小宝,我一边看一边喊着启动超级变换形态,段一一边抽烟一边说这个小妞长大肯定水灵,我至今记得那个女警察挺着胸出来的时候段一眼睛都直了,连我问他卡布达变身脑袋和屁股互换还怎么拉屎都没有听到,现在我知道当时我身边包裹的都是浓密的少男荷尔蒙。
说实话,你让我现在再来看这部剧,显然我是不愿意的。
一方面我不想面对自己这一段单纯的近乎白痴的童年经历,虽然我自认为我的童年等级还是要高于那群看奥特曼的。另一方面这个年纪的我显然不会再对一个组队带宝宝寻宝的回合制游戏表示热诚。
当年我和段一蹲在校门口像两条野狗,手头不宽裕了就拉个个头小的男孩到巷子里借点钱,等我毕业后,学校里的小姑娘终于敢穿裙子,小男生终于敢在兜里揣钱了。中学去了外地,段一的三轮车被城管收了后也去谋生了,后来回到家,发现段一开了小店,我说段一我终于知道你为啥叫段一了,你这傻逼真难除。
在我年幼的那个岁月里,我一直觉得人们都应该是单纯善良勇往直前的卡布达,即使有段一这种坏蛋,也不过就是像蟑螂恶霸这样罢了。
后来我上了大学,后来我进入了社会,我发现我每次给乞讨者钱都被视为傻逼,我发现没有驾车坏蛋在逃跑的时候还等待老人过马路,我发现这个世界坏人就是坏人,坏的彻底一点也不可爱,我发现世界上真么没有可以许愿的幸运星。
再后来我回家了,段一死了。法医鉴定说醉酒呕吐物堵住气管窒息而死,人们七嘴八舌说喝酒喝死这人真是无可救药,我站在人群中感到一阵寒冷,我能想象到段一在奶奶去世后的第一个除夕一杯一杯喝酒的样子,但我无法身临其境感受他的孤独。蟑螂恶霸死了。
前几天我听说铁甲小宝的男女主角小让和小百合都下海了,我瞬间感觉真他妈像吃了一吨屎,妈的生活已经足够卑微,好好活着不行吗?我点起一根烟,又给段一烧了一根,烟熏火燎中,仿佛又看到当年段一发直的双眼。
我一定要把他们的片子也烧给段一,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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