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

当世界归于沉寂。

猛然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早晨的“醒来”这件事显得愈发奇妙，是谁忽然按下了开关，或是启动了头脑中命名为“清醒”的这套程序，周是迷迷糊糊地这样思考着。

昨晚在夜灯下多读了一会儿书，想来现在时间已经不早了，前几日学到一项提高效率的新技巧“永远把床当做睡觉的地方”，想要学习或者是工作，就赶紧起身去书桌前完成吧。

离开学校后周是依旧保持着念书时规律的作息，在这座城市热闹起来之前起床，享受着早起的极大便利。一个安静的早晨，一座城市将醒未醒的迷人样子，冷蓝的天色，或是不带什么热气和人情味儿的凉风，都令她心情大好。

步行去公交车站，今天是回学校的图书馆看书的日子。

沿街走着走着，她察觉出一些异样。

小区楼下的煎饼铺卷帘门紧闭着，她从没有在他们家昏黄的小吊灯亮起之前离开过，而且今天应该还晚起了一些。此外，这条路上的所有小店，都关着门。

今天是什么集体休息日？毕业后她租下学校附近的这间小套房，和邻里街坊有些点头之交，从未参加过以前小区里都会组织的那种社区集体出游，虽然可能性不大。周是皱皱眉头，没有多想。

今天的公交仍旧来得很慢，今天的街道格外空荡，似乎给人一种，一种走路的欲望。

反正隔不了几站路，那就走路去吧。

熟稔地穿过小道，她直接从不起眼但对于学校学生们来说普通一种默契的小门走进校园，这有一条小路，泥巴地和青石板，直通学校图书馆，也通向图书馆负一楼的快递驿站，读书时大家的快递之路，每天人来人往。不过也不会有什么人在这个点去取快递。

刷校友卡进入图书馆，二楼，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桌椅，却没有人。

周是在自己常看的区域四周晃晃，有一本想看的书归架了，图书馆里真的一个人也没有，现在的时间离考研不近但也绝对不远，图书馆里默许了同学们用书籍和私人物品占座的行为，可是眼前只有孤零零的书包们，以一种被落下的泄气姿态。

图书馆里，一个人也没有。天花板上的白炽灯白得刺目。

周是觉得不可思议，但是意外地没有感到恐怖或急躁，取过自己想阅读的书，就近挑个空位，轻手轻脚地翻看起来。

步行回车站的一路上，没有人，没有公交车，仿佛空气已经承载不住生命的重量。

周是打算骑自行车回一趟家，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用人力来替代汽车和地铁，看来这是孤寂的今天唯一的方法。

站在家门口，她突然感到不安，这是一种很陌生的情绪，曾经在学校里，逆着人群独来独往都不曾出现过的不安全感，如果门的另一面是昏暗的客厅，没有任何他们的痕迹，她不会这样冒险。

于是蹬上单车漫无目的地朝其他地方骑去。

离家不远处有个很大的市场，家里曾在这里拥有过一家店面。

她在这里度过一段精彩的年少时光。身为家里最大的孩子，弟弟妹妹们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她牵着他们软软的小手在楼梯上来来回回，记得商铺落的街对面，有一家炸萝卜糕的小店，并不是特别美味的家乡味道，但家里人永远愿意添置这份乡愁。她想起自己第一次随着家人来到这座城市，那个暑期老师布置了写日记的作业，她想形容这里的店铺很多，在再三犹豫之下，提笔不确定地大胆写下这里有“50”家店面，后来担心不下去找小姨求证时，小姨笑着说，50？这里有上千家店铺。这是她无法想象的数字，后来日记本上留着的一直是她笔迹细弱的数字50。

想起最小的妹妹曾待在学步车里度过一整个夏天，从厨房哗啦哗啦喧嚣到客厅的另一头，米白色的瓷地砖，总把她的脚丫弄得黑乎乎的，妈妈捉着她的小脚用湿毛巾温柔地擦拭着，她会说“你这是章鱼染上墨汁的爪爪吗”

她在这里得到自己的第一辆自行车，这也意味着她正式成为初中生。

直至后来生活使他们迁徙。但没有人忘记过在这里生活的细节。

她打算回学校去，趁着自己还剩一些“长途旅行”的心力，所有的街道都宽阔而自由，像是整座城市的人民走向同一场假期，或许大家不约而同都选择了睡眠？

她永远不会推开当年离开的那扇家门，宁愿遗忘，不必知道门的另一面什么模样，如果全世界真的归于沉寂，她还会给自己留下念想。

有些想沉沉睡去，如果能在许多年前任意一个还没什么事需要担心的午后醒来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