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我的爷爷
清明思故人。
有这个念头,为爷爷写点东西的时候,他已经化为老家竹林里的一抔黄土。
我记事时,爷爷应当不到五十岁,但印象中已经是一幅农村老人的模样。大概是因为农村农活重,生活苦,加上养育8个子女的重担,使他早早地染上了风霜,显出了老相。
小时对爷爷的记忆,最深刻的是他会讲“古文”,就是肚子里故事多,夏天乘凉、冬天烤火,平日放牛,我们都会拥在他身边要他讲故事,他也很乐意把肚子里的古文讲给我们听,现在想起一些片断,大多是些聊斋、戏剧人物、评书之类,大约也是他从小看书记下的吧。
爷爷小时候继承了他父亲也就是我太爷爷的衣钵。我们家族是清末从湖北迁来的。太爷爷是读书人,以教私塾、开医馆为生,居无定所。新中国成立时,正在现居地教书,便在当地长住了下来。因为教书时间长,到过的地方多,太爷爷与邻近十里八乡的文化人交从甚密,相当于现在的朋友圈。爷爷自幼耳濡目染,小有文化,在农村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水平了。解放前他在乡里面担任过文书之类的小吏。改朝换代之后,消息闭塞,重新登记工作人员去时已晚,遂返乡务农为生。
记得我们家成份是下中农,在那个年代,也受了不少影响。曾听爷爷讲起,奶奶陪嫁的嫁妆中有一个洗脸架,上面雕刻着龙凤图案,破四旧时被削去了一半。太爷爷留下的《康熙药典》《古文观止》等都被抄了去,爷爷还后来曾看到时任村干部的熊家人在看这本书,但经历过那种恐惧运动的他也没想到过讨回。在我的儿时的印象中,爷爷对这些事总是记在心里,很少说起,但我能体会到他还是耿耿于怀的。因为他曾恨恨地说过一件事:他二弟,也就是我二爷的妻子抛弃他,跟同村的一个邻居结了婚。后来二爷再娶,不是很幸福,郁郁而致壮年早逝。爷爷要我记住,那个邻居对二爷的夺妻之恨是世仇。当然我不可能记住这个仇,因为同村大家都沾亲带故,事过时异,没必要再追究那些往事。
爷爷生养了8个子女,3个儿子,5个女儿。这么多的小孩,在当时村里并不算最多的。我记事时,尚有两个叔叔未婚,三个姑姑未嫁。听我妈妈说她婚后即被分家,只有两把椅子几只碗的家当。后来依靠妈妈娘家人的支持才盖起了三间平房。我理解那个物质匮乏年代爷爷的举动。那时,太爷爷还在,上有老下有小,三间平房一大家人,我到现在都难以想像他们怎么住的。不过我从小也是姐妹兄弟挤在一起睡的。
因为爷爷有文化,村里人在太爷爷去世后,把张老先生的称呼又送给了他,只是把老字稍过掉了几年。记得有一年,县里一个部门组织来村里的灵山寺春游,村干部还请爷爷去当导游,爷爷回来很是光荣了一回,游客送他当午餐的面包饼干,他也舍不得吃,带回来让我们尝尝。
而每到过年,我们最喜欢的事就是看他写“对子”,也就是春联。帮他一起裁纸、磨墨,学他怎么折纸印。我上学后,慢慢有了自己的想法,他就会让我自己想对文,记得我有一年让他写“移风入户清凉几许,唤日临窗豪气倍臻”,他连连夸奖,春节时还自豪地带来拜年的亲戚到我家门口欣赏,也满足了我悄悄的虚荣心。那时,在爷爷心里,我是家族里最能继承他“耕读传家”思想的人了吧。等小叔结婚时,爷爷在这最后一个子女成家的喜悦下,鼓励我想一个对子,把他俩的名字嵌进去。还举了个他为乡里名医陈明春撰写寿联的例子给我听。当时,他为陈医生撰写的寿联是“明确事态德高者寿,春回手妙意中可人”,名字藏头,事件收尾,受到在场宾客好赞。我思考了两天后向爷爷交卷“南山林里吹萧引凤,碧玉盘内并蒂花开”。小叔名碧南,小婶名开凤,都嵌进去了。且用了古人的爱情典故和吉祥话,尽管不够严密,也算不错了。前两年我还依稀看到小叔老房门上贴着的这幅婚联的残痕。这也算是我与他爷孙二人交流的佳话吧。
爷爷在奶奶去世后郁郁寡欢,经常去奶奶的坟头哭诉孤单之苦。后来,在一次麻将中忽然中风,右半边身体麻痹,彼时,几个姑姑都赶回去照顾,我也从杭州买了最好的药给他,虽然他生命无虞,但生活难以自理,厌倦了这种有辱尊严的生活,在奶奶去世一周年之际,追随而去。
爷爷走了,曾经想请他留下一幅字什么的作个纪念,结果当时他已中风不能提笔。有些事,当时不做,以后就没机会了。当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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