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爱在回忆里开花

作者: 一树简单 | 来源:发表于2018-12-23 10:47 被阅读3次

      阿衣没想到收到的第一份结婚请柬居然是启明的。用一句很现实也很悲伤的话说,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她。她踢掉高跟鞋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这张请柬,大红色烫金的雕花样式,镂空的并蒂莲静静的躺在封面上,她看的及其认真,甚至连一点点磨起的小丝线都被她修剪的细长的指甲划开,生生将两朵并蒂而生的莲花从中间分开。

    启明的名字和另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并列在这张请柬上,这是第几个女人?第四个?还是第五个?阿衣很想笑,事实上她是真的笑出声,像是想到了极为可笑的事情,她笑的整个人都轻轻颤抖起来,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心脏鼓动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黄昏,阿衣退掉所有强悍和倔强,一个人窝在沙发里哭的昏天暗地。

    阿衣认识启明很久了。和缓慢冗长的一生相比,阿衣都觉得她认识他的时间实在太久,六年,对一个人有限的生命来说,短暂的青春显得可贵和稀少,她就是把这最珍贵的青春给了他。或许是他的身上有她太大的梦想,或许是晨曦在他身上剪影出的侧脸实在太美,又或许他曾经拥抱她的力度太大,以至她的心都发烫发痛。在自卑敏感的年少里,启明就像她沉暗时光里开出的一朵花,是会发光的温暖源,吸引她不断靠近,不断追逐,哪怕她知道这条追逐他的路上布满荆棘,遍地都是刺伤她的尖刀利石。

    年少的阿衣是个木讷倔强的小丫头,她甚至不敢明目张胆穿红着绿,怕被隔壁家的八婆大妈说不像好姑娘。也不敢和同伴辩解有分歧的问题,怕被孤立被冷落。不敢对喜欢的事物表现出占有欲,怕被奶奶说不知理不懂事。她是孤儿,和年迈体弱的奶奶的一起生活,长期的生活重压和寡居生活,让这对血脉相连的祖孙关系变的淡泊古怪,互相埋怨又彼此理解,在对重复生活不抱希望的暗无天日里,启明意外又霸道的进驻到阿衣的生活里。

    那是个很平常的清晨,微弱的晨曦透过斑驳的树影在阿衣素淡的衣裙上开出一朵朵细碎美丽的小花,她像平时一样低着头走的飞快,路过一棵桂花树时手臂被突兀的拉住,因为突然停下来的惯性,她的鼻尖狠狠撞到男生的胸膛,那个年纪的男生正处在变声期,骨骼也在晨光里发出拔节的喀吧声,他的声音细碎清亮中带着谙哑,还隐隐带着急切,他说,同学,你能不能做我的模特?

    阿衣知道学校有摄影教师挑选的一批很优秀的学生,经常会邀请漂亮温婉的女生来充当模特,被选中的女生除了获得丰厚的报酬外还有机会参加一些礼仪晚会,对于在艺校混毕业的中专生来说,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阿衣从没想过这样的好事会落在她身上,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惊喜砸的晕头转向,机械的配合他做各种动作,最后他好像说了谢谢,然后用黑色中性笔在她的掌心写下他的名字和电话,嘱咐她一周之后去找他拿酬劳。

    她一个人站在树下压抑的弯起唇角,心里泛起强烈的酸涩和疼痛。他的侧脸那么美,他拿着摄影机拍照的动作帅气而洒脱,想到就在刚才他的镜头里只有她,他的眼睛里只有她站在花树下的样子,她就觉得欢喜,像是有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小秘密。随即她又变得忐忑,害怕自己的裙子不够漂亮,头发梳的不够齐整,要是今天带上妈妈留下的那对耳环就好了。没有人知道,她知道他的,他是摄影教师经常夸赞的学生,他经常做演讲,他经常在操场后面的桂花林里拍照,她像是一个安稳隐蔽的偷窥着,每天假装路过桂花林,有时候看到他坐在树下喝酸奶,有时候看到他躺在草坪上看书,有时候他在给别的同学拍照。她的生活已经是一堆烂泥,经济贫穷,精神匮乏,性格木讷,情感自卑,他是她这卑微生活里的一株绿意盎然的常青树,而现在,她的掌心躺着他的名字,黑色的笔印缠绕着弯弯曲曲的掌纹,像是连在一起的轨迹,让她整个人都在微凉的晨风里沸腾起来。

    让爱在回忆里开花

    她因着右手掌心的笔印好几天都舍不得洗手,最后还是被汗渍蕴开,她小心的举起右手,掌心温柔地贴着嘴唇。她的动作虔诚而认真,她亲吻的是悠长时光里内心深处潜滋慢长的缱绻情愫,是对温柔年少里命运低微眷顾的感谢,让他注意她,这是上帝给她的最大恩惠。

    他们的交集因为这样美丽的开始变得自然而妥帖,他开始频繁邀请她做他的模特,阿衣也因为这样被认可和欣赏的际遇逐渐学会笑而露齿。他是她想象中的男生,肆意骄傲,却不骄纵傲慢。他不低看她,不会因为她的裙子不是新潮的样式而嘲讽她,也不会因为她经常脸红低头的自卑轻视她的怯懦。他把她放在平等的地位上来对待,渐渐的阿衣变得胆大起来,她不再掩藏美丽,她走路的时候开始抬头挺胸目视前方,她也学会喜欢和占有,她隐匿在性格里的强悍在启明有意的宠溺里抽丝剥茧的呈现。他们的恋爱水到渠成,甚至不需要表白和遮掩,仿佛从一开始,他们的关系就是黑色笔印和掌纹,相缠相绕,从不分开。

    启明想去学习更精湛的摄影技术,阿衣退学用奶奶的养老保险开了一家服装店,她混迹在鱼龙混杂的闹市区,游刃有余的处理和流氓地痞的纠纷,凶狠的时候也会抡起板砖招呼对方的脑袋,渐渐的整个街区没人敢惹她。她的生意越做越好,启明的摄影技术也越来越好,越来越多的广告公司、经济公司高薪聘请他。

    他出席各种上流社会的酒会party,刚开始的时候也会带阿衣一起去,但是阿衣觉得那些灯红酒绿,觥筹交错的宴会像是一个没有自由,无法呼吸的铁笼,让她浑身不自在,她从头到尾都面部僵硬,连微笑都忘记。以致转身的时候打翻了酒杯,仓惶地又想蹲下身捡杯子,却忘了自己穿着十二公分的高跟鞋,狼狈地踩到晚礼服的裙摆,极其不雅观地摔了下去。索性地毯很厚,没有受伤,参加宴会的也都是名流,不至于当场讥笑,但是那些一瞬间循声望过来的目光都让阿衣觉得卑怯。她习惯性地寻找启明的身影,却看到他眼里来不及掩藏的失望。

    阿衣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和启明一起参加酒会,启明也有意无意忽略对她的邀请。但是每次回来他都会对阿衣夸赞那些女人气质温婉衣着得体,渐渐的他开始含沙射影地挑剔阿衣的穿着过于迂腐朴素,他为她报了电大,闲暇时间不再为她煲汤做菜,开始为她做新发型,买新潮漂亮的衣服,带她参加各种礼仪培训。阿衣像是一个洋娃娃,启明则是为她换装的主人,他不断抱怨阿衣怎么也穿不出当年在桂花树下初见时的惊艳,阿衣不耐烦的低吼,当年穿的就是二十块钱的地摊货,你现在非要我穿两千块的高档货,怎么惊艳啊!启明的脸一瞬间沉下来。

    阿衣觉得疲惫,她太累了,每天除了进货还要看店,和形形色色的客人打口舌战,为了几块钱吵来吵去,她潜意识里觉得在启明面前可以卸去一切假笑,畅所欲言,任性妄为,那些迎合阿谀都只是在客人面前不得不扮演的角色,是生存的手段。她以为他会像以前的每次吵架一样,煮她爱喝的猪肝百合汤来哄她求和,可是她只看到启明摔门而去的背影。她独自坐在卧室的床上委屈的大哭, 她开始怀念当初在桂花树下的启明,那样美好的温柔的启明,可是还不等她回忆完,物业又打电话催她交水电费。她接完物业的电话疲惫又了悟 的拿着早就忙音的话筒笑起来,她忽然明白那样的启明之于她的存在,就如同当年桂花树下初见的她之于启明,是年少不知愁的梦,是活在逝去时间里的一个留在当初的虚幻的影子。可是生活不仅仅只有爱情,不仅仅只有风花 雪月,他们像是活在爱情里的两个生活者,对如今柴米油盐的优越生活不断追求,同时又对当初爱情的纯白浪漫不断苛求。在追求和苛求的矛盾中,唯有时间是最公正的,它用自身不可挽留不可倒带的规则为一切都加注界限,将对当初的怀念和企图复制变成奢求,它用现实告诉你,想要过的好,你就要失去年少单纯的幻想,人不可能什么都得到。

    她交完物业费又去服装店拿了为启明做的新外套,她打算开诚布公的和启明好好谈谈,却在楼下看到和别的女人紧紧拥抱的他。或许是在启明一次次为她安排生活的节奏里冷了心,或许忽然明白内心深处爱着的想象里的那个启明已经在不断追求生活和爱情两全的盲区里迷了路,在他对她不断挑剔不断试图复制当初年少的她的过程里,她已经耗尽力气,他们的结局早就如同当初泅湿在她掌心纹路里的名字,黏湿的带着不可挽留的消失,她没有多少难过,她转身走向深夜的街区,将怀里为启明做的外套紧紧裹在身上, 对着虚空做了个拥抱的姿势,对这场即将无疾而终的爱情做了温柔而沉默的告别。

    分手如同开始一般自然,已经熟稔到不需要告别,彼此都疲惫到敷衍,解释都嫌多余。这样不带情绪化的分离,让阿衣觉得他们不像情侣,像是即将分开的亲人。之后的生活并没有很难过,阿衣的生意越做越大,她在市中心买了房子,买了车,开了自己的服装公司,她想等过几年找一个合得来的人结婚,然后把奶奶接来一起生活,这一生也就这样了。可是她也明白,所谓合得来的人,不过是在生活上彼此扶持,在感情上彼此独立,在性格上彼此忍让,再不会有当初和启明在一起的那样浸在蜜罐里的甜,吵架时夹带着情绪化的赌气和酸涩,剥掉一切外衣,生活就该是为了活下去而活着,等待被生命拉长期限的死别。

    她从同学那里得知启明又换了女朋友,一个又,已经足够说明他还未放弃找到那个在爱情和生活上给他双全的人。可是她不打算以清明者的姿态来开导他,有些道理不是物理计算题,也不是化学方程式,并不遵循1+1=2,只有在经历中获得,而当获得时,又意味着失去了当初不断莽撞去经历的勇敢和义无反顾,这是成熟起来的代价。

    阿衣打开衣柜,选了一件白色礼服,挽了精致的发髻,她决定去参加启明的婚礼。无论多少了悟多少明白,都不能理智的阻挡她真正失去他的悲痛,他要结婚了,意味着他要么找到了他梦想的那个人,要么如同她为自己安排的未来那样,对时间妥协,找到一个合得来的人。无论是哪一种,都说明他不再是为了青春年少初见的那抹惊艳的她继续寻找的,努力获得爱情和生活都无可挑剔的少年,他如她所想终于成熟起来,她却又变得怅然若失,悲痛异常,她知道,她即将永远失去他,再没有缅怀的理由。

    他的新娘是极美的。她坐在宾客席上看着他礼仪周到的招呼客人,带着她再熟悉不过的假笑,那是一种表情,一种用来寒暄而不至于过分失礼的礼貌。她的心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着,她自私地想,他如果一直都不懂得妥协,一直都学不会这样伪装掩饰的疏离,那该多好。可随即她又哭笑起来,他永远不成长,难道永远不去爱,不去成熟么?

    她在他看过来时遥遥举起酒杯对他虚空敬酒,他显然没想到她会来,想来当初送请柬给她也是出于同学之情而已,他挂在嘴角的微笑有一瞬间的僵硬,墨黑的瞳仁刹那后席卷出熟悉的温柔。他们中间隔着一张桌子,却像是隔着长山阔水,她终于能把两千块钱的衣服穿出少年的惊艳,他也终于在千帆过尽之后明白,爱情,不止有苛求,更多的是对时光对生活的包容,唯有理解才能平衡,才能长久。可是她明白的太早,等的太久,而他放手的仓促毛躁,又明白的太晚,一切都回不到最初的轨道。在酒精的作用下,阿衣仿佛又看到当初桂花树下的男生,他好看的眉毛微微蹙起来,拉着她的胳膊急切的说,同学,你能不能做我的模特?

    婚宴快结束的时候阿衣站在走廊上醒酒,同学甲走过来说,原本以为你们俩会结婚呢,当初他到处说以后你会是他的第一模特,又是带你参加礼仪培训,又是给你报电大,我们都羡慕到不行……她一时间脑袋轰鸣,随即又惆怅的笑了笑,原来当初他不单纯的嫌恶她,只是想要自己变成他最美的模特。所有错过,都因为不会去爱犯的过错,真相往往经不起推敲,比如阿衣看到的那个在楼下和启明拥抱的女人,只是他在安慰失恋的表妹,比如启明在深夜街区看到阿衣身上的男士外套,只是阿衣亲手做给他的礼物,因为先入为主的自以为是,都少了索要一个解释的勇气。

    启明出了第一张影集,影集中的模特是少年桂花树下表情呆傻的阿衣,她当时在想什么呢?哦,是了,她当时是欢喜得傻了。阿衣特意去买了他影集,翻开扉页,熟悉的棱角分明的字迹:可惜不是你。

    她又一次痛哭出声,用力抱紧双臂,告诉自己最后一次。就让爱在回忆里开花吧,就像那年八月如火如荼的桂花,就像在掌纹里踌躇的亲吻。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让爱在回忆里开花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kcwgk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