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那天吐了以后,我觉得他命不久矣,输液也是徒劳,延长痛苦而已。所以决定不再折腾,任其自然吧!
那天晚上,团没有像往常一样趴在妈妈的床尾睡觉,而是卧在马桶旁。妈妈上厕所,叫它让开,他也不动。早上起来,发现他站在卫生间,头拱在洗脸池和墙之间的空隙中,泥塑木雕般。丈夫抱他下楼小便后又抱上来,他继续站着。我和丈夫隔一会儿看一次,约摸一个小时后,他才躺下,不是嘴巴肚子朝下平铺着,也不是躺背上蹄子朝上露出肚皮满心欢喜,更不是身子趴着头抬起来左顾右盼跟我们眉目传情,而是侧面躺着,四蹄无力地伸展在胸前,眼睛半闭半合,胸脯微微起伏,一副衰弱无力的样子。
我蹲下来,轻轻触碰他的鼻头,干干的,往上滑,握住他紧闭的硬硬的嘴巴和鼻头往上抚摸,滑过他依然光滑的毛,竖竖的耳朵,下滑至长长的脖颈,松软蓬松的毛盈盈一握,凸显出他大鸽子般的头。叫他名字,他睁开眼看我,大眼睛依然明亮,水汪汪的,似有泪珠闪动。
快中午了,我去做饭,听见低低的呻吟声“嗯——”长长的尾音。急忙跑过去,看见他已经头和尾掉了个儿,见我进来,头朝后仰着看我。
匆匆忙忙做好饭照顾妈妈吃了,我拿了小板凳,坐团旁边。他不时哼两声,身体扭动,蹄子用劲儿扒拉着我,头向上抬,很痛苦的样子。
丈夫说看样子不行了,恐怕挨不过今天,我说,哪能呢!不可能这么快,退一万步说,即使不行也让他自生自灭,反正不能害死他。丈夫说好吧,那咱商量下,完了埋哪。我说那还用商量,不管埋哪。他说不管也得说个地方。我说你烦不烦,出门随便拉埋哪儿都行。他说随便也得随便个地方。我说森林公园,森林公园,这下你满意了吧?
他说那好,我这就去买把圆头铁钎,找个纸篓。说完就打开门出去了。
背很疼,颈椎也不舒服,前一天晚上没睡好,很困,但我不敢去睡,默默地守着团。看着他虚弱痛苦,耳边就那么回荡起那首渺远的歌: 长亭外 古道边 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 地之角 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酒尽余欢 今宵别梦寒 ……
想起大女儿还不知情况,就拍了照片和录像发过去,女儿很快打了视频过来,看看团,说怎么能这么快,我上次回家他还到火车站送我呢,这才几天,是不是我给他洗澡洗坏了。我说这不关你的事,生老病死,自然规律,不要太难过。
没想到,一个多小时后,团忽然前蹄扒地,划拉划拉几下子,居然挣扎着站起来,脸朝着门,呆呆地。我赶快帮他打开卫生间门,他趔趔趄趄走出来,正好防盗门也咔哒一声开了,女儿风尘仆仆出现在门口。我这才明白团早已听出女儿的上楼声。
他看看女儿,可能也无力亲热,噗通一声又卧在门口。女儿抱起他,放在客厅靠墙处,嘴里埋怨着:“怎么这么湿?”我说在卫生间来,可能有水。女儿默默地拿了吹风机,坐在小板凳上开始给团吹毛,嘴里念念有词;“你还怪我吗?我不该给你洗澡,把你洗坏了……”
我说,格,你别这样。女儿没回应,我看到她低下的头和垂在脸上的头发,露出半边脸红红的,不知是心急开车赶了那么远的路,还是哭了。
女儿来了,团交给她,我放心地睡了一大觉。醒来后,女儿告诉我,团好像好起来了,开始喝水了。丈夫这时也回来了,手里拿着钎,还有一个大纸箱子。我们都讽刺他,说团看见你给人家准备后事,吓得赶快好了。丈夫把东西一扔,开心地说,只要能喝水,就有希望,我去给他买葡萄糖喝。
二女儿赶快在百度上查了查,说可以喝,没问题。丈夫颠颠儿地跑去买葡萄糖回来。我们一会儿一会儿一点一点地用注射器喂。
晚上,团又噗踏噗踏地走到我妈的床尾,噗通一声卧下,我们于是都放心地各睡各的。
总之,我的团看起来有了求生的欲望,好像从死亡的边缘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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